“南城地底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苏黎不可置信道。
整个密闭空间中透着一股令人反胃的腐败味道,这是由于常年不透风且环境肮脏导致的,走道两边的监牢内, 犯人们个个无精打采,死气沉沉, 眼神黯淡无光, 即使看到了陌生人的到来,也丝毫提不起兴致。
偶尔有几个发出声音的,或者在牢狱里走动的, 也都是以一种神经质的方式来回打转,嘴里发出正常人听不懂的声音, 嘴眼歪斜,怪笑连连。
简直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苏黎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长这么大,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大概是发现了他的紧张, 身边的老妇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没事, 有奶奶在呢。”
苏黎摇摇头:“我已经长大了,该是我保护您才是。”
他让羊奶奶在入口的阴暗处躲起来, 自己先去前面打探一下情况。
这个监狱十分邪门, 按理说,这种地方怎么说也要配备几个狱警和守卫的,但小狐狸抖了抖耳朵,除了犯人的呼吸声, 他几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走到一间牢狱前时,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惊道:“巳鸣叔叔?”
黑暗中, 一双冷黄的竖瞳睁开了。
“……小黎?”
“是我!”苏黎扑到栏杆前, 急切地望着满身伤痕的大叔,问道,“巳鸣叔叔,你还好吗?你怎么在这里?”
“你父亲出事后不久,因为我与蛇长老意见不和,一次任务途中便被他暗算,一直关到了现在。这里的犯人,都是被蛇长老捉来做实验的,你看他们疯的疯,傻的傻,要不是我意志力强些,估计也早就精神失常了,”巳鸣的声音嘶哑,像是很长时间都没喝过水了,“小黎,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苏黎简略地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巳鸣忽然笑了一声:“好,好,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这么多年了,终于让我等到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苏黎的手腕,对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道:“小黎,你先不要管我,顺着走道一直走下去,下面就是蛇长老最不想让人发现的秘密,你赶紧去,一把火烧了它!”
“烧了?”苏黎不解,“那不是死无对证了吗?”
“不会,”巳鸣道,“被带下来的时候我还有意识,上面是一栋大楼,地下室肯定会有火警警报的,你尽管放心大胆的烧!事情如果不闹大,根本对付不了蛇长老!”
苏黎问:“这里没有出口吗?如果可以先出去叫人的话……”
巳鸣摇摇头:“没有。”
“没有?!”
“没错,蛇族为了以防万一,在把我们关进来后便封死了通道,我听狱卒讲过,现在地面上留下来的出入口,基本都是那种只有蛇族能出入的通风口了。”
苏黎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
巳鸣急了:“小黎!”
“……好吧,”苏黎最终还是点了头,“我会尽量小心些的。”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喝问:“谁?”
苏黎瞳孔一缩,巳鸣压低声音道:“快!直接冲过
去,惊动狱卒是不可避免的了,一定要快!”
少年郑重点头,变回原型,身形像一道闪电似的窜了出去。
打着手电过来的狱卒只看见一个影子从眼前晃过,小狐狸就不见了踪影。他揉了揉眼睛,在原地呆站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
“有入侵者——”
苏黎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大约是人在危机时刻都会爆发出巨大的潜力,他贴着墙根拼命往前跑,身后追着十几名举着电棍的狱卒,但他甚至都没回一次头,只是瞄准了前方隐隐透出血红光芒的洞穴,用力一个腾跃,从半空中跳了下去。
下方是无数关在笼子里的犯人,他们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管子,无数鲜红的血液顺着管子流入中间的大池,里面也不知道被放了什么东西,就像是沸腾了一样,不停翻涌着黏腻的气泡,冲天的腥臭气息差点儿没把小狐狸的鼻子熏废掉。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它被悬空挂在血池之上,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见,丝丝缕缕的黑雾内部不断溢出,但凡有犯人接触到它,喉咙里就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但不知为何,它似乎对这里的守卫和狱卒不感兴趣。
“抓住他!”上方的狱卒冲下面的妖怪守卫们喊道。
但在被守卫们抓住之前,小狐狸冲着池中心吐出了一缕狐火。
火苗在接触到血池的瞬间,就像是被倒进了油桶一样,瞬间窜高了近一米,火舌燎上梦魇的心脏,它就像是拥有生命一样,苏黎的耳畔传来一声尖细的哀嚎声,周围的黑雾开始躁动起来,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守卫们顿时脸色大变:“不好!”
小狐狸看着黑雾绕过自己,如潮水般凝聚起来,朝着身后的妖怪们呼啸而去,头一次对梦魇生出了感激之情。
火焰快速蔓延开来,整间密室都被照得幽蓝,炽热的温度让苏黎也忍不住重新退到了走道内。
但苏黎也不敢走太远,因为他还要控制狐火的范围,不要让它烧到笼子里的犯人。
“小黎,这是怎么了?”听到动静,羊奶奶终于忍不住跑了过来。
她低头一看,脸色骤变:“血祭……?!蛇长老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苏黎仰着头,时刻注意着穹顶上的变化。上面有一扇通风口,也不知通向哪里……
“苏黎!”
一个小脑袋忽然从通风口挡板的空隙中挤了出来,但他刚一探头,就差点儿被下面的狐火烧到了胡须,吓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仓元?”苏黎一愣,随即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张哥他们也来了?”
“没有,他们在外面等着呢,这地方他们进不来,只能派我偷溜进来。”仓元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通风口内传来,“苏黎你胆子可真大,你知道上面是什么地方吗就敢烧?”
苏黎下意识问道:“什么地方?”
“审判所!”
苏黎傻了。
“……啥???”
他一激动,脑子就转不动了,狐火失去控制
,猛地蹿高了一截。
仓元又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紧接着是一串根本听不清楚的经典国骂,通风口内的声音逐渐远去,应该是溜走了。回过神来的苏黎满头大汗地想要重新缩小范围,但这血池简直是最优秀的助燃材料,他那点儿连用来煮泡面都够呛的水平,根本无法掌控如此大的火势。
羊奶奶把他往后拽:“够了小黎,咱们不能呆在这儿了,赶紧走吧!”
“下面还有人……”苏黎咬了咬下唇,倔强地摇了摇头。
刚才他犹豫半天不愿答应巳鸣的原因就是这个,现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还是自己的责任,他说什么也不能先逃跑,就算真的倒霉到要被自己的火焰烧死,那他也……
苏黎凝聚心神,回想着当初张寰三交给他的技巧,在急剧攀升的高温中,一点一点聚拢火焰。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身体紧绷得宛如一张弓,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小一些、再小一些,一定要控制住,连上方传来的剧烈声响也没注意到。
火焰燃烧消耗了大量的氧气,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感觉到非常明显的呼吸困难,苏黎咬了咬舌尖,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用最后一丝力气,把火焰熄灭在了血池中心。
羊奶奶咳嗽了两声,哑声道:“小黎,你成功了!”
苏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腿软了。
“是啊,”他呆呆地盯着下方,说道,“我成功了……”
“轰隆——”
一声巨响,苏黎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本该是地下深处的地方,居然传来了一道刺目的阳光。
林宿一拳轰碎了审判所的地下二层,同光大师双手合十,握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周围的废墟碎石被笼罩上了一层金光,漂浮在半空中,龙虎山的代表们则要更辛苦一些,踩着飞剑结成阵法,硬生生把整个审判所托举了起来。
苏黎目瞪口呆。
这他丫……也太夸张了吧?
他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自己每天,就是和这些非人类呆在一起的吗?到底谁是人类,谁是妖怪?
林宿翻身从上空跳下来,径直走到他面前,把呆掉的小狐狸从地上抱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从因为震惊贴在头皮上的飞机耳一直rua到大尾巴,甚至连蛋蛋都没有放过,瞥了好几眼才罢休。
小狐狸在大庭广众之下被rua遍全身,反应过来后简直要羞愤欲死:“你……你干什么!那么多人呢!”
“没事就好,”林宿勾唇道,“好吧,下次我会记得挑个没人的地方的。”
羊奶奶本欲和他打声招呼,她虽然对林宿没什么好感,但他毕竟是苏黎现在的上司。闻言,她的眉毛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见状,小狐狸赶紧介绍道:“这位是羊奶奶,从小看我长大的。”
“杨女士,好久不见。”林宿顿了一下,有些不舍地把手里被火烤得毛绒绒的温暖团子放在了地上,朝老妇人伸出手。
羊奶奶把刚才的奇怪感觉丢到脑后,不卑不亢地伸出手,简单地和他握了握:“林局长,我家孩子拜
托你照顾了。”
“呸,这话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摔得灰头土脸的奕君从废墟里爬起来,刚才火警响起的时候,接到张寰三通知的林宿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直接拆房子的决定,他以“房子难道有人命重要吗”,镇压了所有反对声音,然后快速疏散了审判庭中所有无关人员——但却忘了奕君这个不算无关的“无关人员”。
奕君抹了把脸,心道幸好自己皮糙肉厚,否则还真经不住摔的这一下,林宿这混蛋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忘了,总之有够差劲的。
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灰尘,就连嘴里也吃了不少,忍不住冲旁边呸了两下,但当苏黎看过来时,又露出了一副傻爸爸的灿烂笑容:“小黎,好久不见!”
“这不是才见过吗。”苏黎喃喃道,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傻老爹。”
林宿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把空间让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俩,自己去几乎已经被烧干的血池中看了一眼,抬起头,冷冷的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一旁的蛇长老,方才众人都忙着救援时,就他一个不仅不帮忙,甚至还说风凉话阻挠。
“蛇长老,你还有什么话说?”
蛇长老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之所以把血池建在审判庭下,打的就是灯下黑的主意,可万万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因为苏黎这小混蛋露馅了。
“林局长这话说的,”他努力挤出一个假笑,“好像是在怪我似的。血祭者人人当诛,不错,可林局长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我主持的仪式?”
“你的下属都被一网打尽了,还想嘴硬什么?”张寰三拎着一群超管局的员工从不远处走来,之前被钱金玉催眠的那个倒霉蛇妖赫然在列,“蛇长老,赶紧束手就擒吧!”
“是吗?”蛇长老反问道,“记者朋友们,现在直播还在放着对吧?正好,那我就来带你们看看真正的凶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带着一帮兴奋不已的记者们大步走到走廊深处,指着角落里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巳鸣大声道:“凶手就是他!”
“这位想必大家也认识,当初与上代妖王奕君交好,本该是我们蛇族的下一任大妖,”蛇长老痛心疾首道,“可惜啊,他同样也被梦魇迷了心窍,最终误入歧途,在梦魇死后还妄图以血祭创造龙血,为自己打造不死之身,老朽无能,也是近来才发现,所以就将他关在了此处,希望他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罪孽。”
他说得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一般,听得苏黎简直想笑出声了:“蛇长老,你这脸皮和说谎的功力,恐怕我就是再修炼八百年也练不成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蛇长老慈爱地望着他,“小黎,我知道你从小下山,受了不少苦,心里怨我是正常的。但蛇爷爷不怪你,你和巳黎,永远都是我的家人。”
苏黎紧紧闭上了嘴巴。
不然他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当初吐出来。
“好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奕君忽然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手,笑道,“厉害啊,蛇长老,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确实厉害。但你刚才说的话,我有一句不太认同。”
“……什么?”
饶是蛇长老巴不得把他的嘴给缝上,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么多证人,他也只能耐下性子,和颜悦色地同他讲话。
“谁是你的家人?”奕君冷下脸,嗤笑道,“苏黎是我儿子,巳小蛇也从未认过你这个爷爷,还是说,你已经和现在那个冒牌货组成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
“冒牌货!?”
众人哗然。
有记者把话筒递到蛇长老面前,急切地问道:“蛇长老,他说的冒牌货是什么意思?你能解释一下吗?”
“是啊,巳黎不是就在那里吗?难道说他是假的?”
本无人在意的冒牌巳黎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因为根本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大场面,不自觉地露了怯,说的话也是错漏百出,不一会儿就被记者们刁钻的问题逼问得露了马脚。
蛇长老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强行压下内心澎湃的杀意,温和地推开记者的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