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联主任怕她答应了又反悔,于是把人送到了学习的地方。
她看着李松青往里走。
李松青转过头:“你每天就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妇联主任心说,还不是因为其他人压不住这个人,所以她每天都在抽空来监督这个人:“你进去了我就走,我还要去振兴机械厂那边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李松青只能走了进去。
妇联主任哪里放心,这是个老油条,而她们的女先生才二十几岁,妇联主任怕她欺负先生,也怕她乱说话影响其他小姑娘,所以就一直在外面看着。
李松青在课堂上面对女先生,居然认真了很多,不仅没有像在她面前那样满身都是刺,也没有再说那句口头禅了。
“新来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台上,年轻的女先生问道。
“李松青。”
民国4年,改造所的女先生穿着淡雅的旗袍,头发盘了起来,她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她牵过小玫瑰的手,送她去登记姓名,登记那人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玫瑰。”
她说完名字的时候,登记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小玫瑰脸一下子涨红了,在她还不懂什么是羞耻的时候,她已经被羞耻抓住了。
对方说道:“以后你就不是□□了,也不能叫这种艺名。”
小玫瑰还不懂什么是艺名,因为从小大家都是这样叫她。
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伸出手,像过去做错事了那样让对方打手心。
旁边的女先生蹲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说道:“玫瑰虽漂亮,却也容易被摧残,这世道艰难,你要像松树一样耐寒长青才能活下去。”
“以后你叫松青吧,我去问问你有没有姓,如果没有的话,以后跟我姓吧。”
三十六年后,同样的平城,同样的改造所内,台上的女先生听了这个名字,道:“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这是出自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新荷叶》,真是一个好名字,给你取名的人希望你能够如同松树那般耐寒长青。”
李松青坐在台下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整堂课,她作为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在一群十来岁的小姑娘中格格不入。
晚上,妇联主任找到了话题,问道:“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这也是我需要改造的内容吗?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都快把我家八辈祖宗给你介绍了一遍了,你总得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李松青顿了一下,她不想说自己曾经进过一年半的学的事情,于是道:“这是过去一个认识的女人给我取的名字。”
“她一定很有文化。这个名字很好听,寓意也好,比我的名字好太多了。”妇联主任的名字叫谭雨大。
因为她出生那天,暴雨。
“她读过很多书,是咱们公认的才女。”李松青说起那个女人,脸上甚至带了些光,她脸上那些不合适的粉都没有那么刺眼了,整个人语气也很轻松:“她还发表过很多文章。”
那是谭主任甚少看到的样子,她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于李松青来说很重要。
李松青虽然每天都在嬉笑,可是这一刻的笑跟以前的不一样。
但李松青只说了一会儿,就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
这天晚上,李松青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那个跟她说“你要像松树一样耐寒长青”的女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她了,早就忘了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她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
她变成了小孩子一般追在对方身后喊:“先生,先生——”
梦醒来时,李松青未哭先笑,怎么不可笑呢?
她这个残破的身体,居然撑了这么多年。
而当初说这句话的人,甚至没有活过三十岁。
作者有话说:
没有写得很露骨,但我哭了一下午。
她说她不会接受改造,一生是□□,可她从来都叫李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