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后的院子里,恐怕还得带上数亩鱼塘。而且,每个鱼塘中,都得塞满过江之鲫般的厨子!!
见侍卫还想再猜,夜宁忙道:“这不是银子的事情……”
此刻侍卫人已傻了,他愣愣续上一句:“是……很多很多银子的事情?”
夜宁:……
夜宁:这给他整不会了。
侍卫目光呆滞地跪在地上,心里想的都是——原来汉人厨子这般金贵,难怪汉人做的菜好吃。
夜宁却拧眉看着侍卫大哥,在心里盘算——到底要怎么解释,才能不暴露自己偷嫁的事实。
这时,西沉的红日终于淹没在漫天黑云中,一道清脆的鸟嗥划破长空。
夜宁耳尖微动,像是见着救星般跳起来,站在凳子上冲那道小小的黑影挥手:“小鸟——!”
游隼长鸣一声回应,划破长空、稳稳地落到夜宁臂上。
夜宁亲昵地蹭蹭游隼脑袋,然后将信笺从它黄色的爪子上拆下来。与往日不同,这次的羊皮卷只有小小一张,而且没有写满正反两面,他心中有些奇怪,在解开外面的绸带后、面色却倏然变白——
巴掌大的羊皮上,只落着一行女性娟秀的小字:
——陛下伤重,万望速归。
……
武威郡外,肃北营中。
萧令璟原以为此战不难——那突厥右将军率领的士兵虽多,但多是步兵,他们肃北营所在的地方本就地势偏高,前后都有他爹那辈就留下来的防御工事,投石、弩|车还有金水弹都齐全,也不怕他们来袭。
只是,两次交手后,萧令璟就发现事情棘手——
右将军手下有一小队骑兵,他们配了西洋来的火铳,远远看着只是骑兵、威胁不大,但忽然砰地一声响,一粒小小的铅丹就能贯穿他们的盔甲,险些的没入血肉,能叫人当场毙命。
这队骑兵也不穿制服,身上披着同其他突厥骑兵队一样的黑甲。混在阵中,往往出其不意、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此三番五次,萧令璟也只能令士兵们退守回营,无论对方如何叫阵,都暂时不出。
孩儿营的小孩得力,从前线缴回来一杆子火铳。
宋青带着军中几位先生连夜拆开研究,却也一时没能找到很好的破解之法。
萧令璟因此着急上火,唇角边起了两个泡,他愁眉不展地趴在沙盘边,一面点着小旗子朝突厥大营那边反复演练,一面又取着毛笔,在一本小册子上勾勾点点。
等宋青进来,他就立刻合上、将册子叠到军书下。
一回两回不当事,见得多了,宋青也难免好奇,他走过去,先拱手一揖,道:“少将军,好消息呢,我们发现了那火铳的命门所在,孩子们现在已在试着破解呢——”
萧令璟一听,高兴起来,他抬头:“那感情好,是什么法——诶?!”
他一动,宋青就忽然出手,一下从军书下抄起那本册子,“您这一天到晚偷偷摸摸写什么呢?”
萧令璟见册子被抢,急扑过来,结果他坐着、宋青站着,宋青又是他的开蒙恩师,自然动作上慢了一拍,册子已被宋青打开——
他阻拦不得,只能面有赧色地叫了声:“宋叔——!”
册子上首写的是正红绸缎、龙凤彩布若干若干,下端写着小字“压箱钱白银百两”,中间似开点心铺般写着:汉宫棋、玉露团,雪酿儿、见风消,冰糖葫芦、红罗灯,樱桃冰酪、梅雕球……
往后一页上,墨痕阑干,乍看上去又像戏单:头里一曲《凤求凰》,间奏《百鸟朝凤》、《龙凤呈祥》,最后是《上花轿》、《花好月圆》和《贺新郎》。
宋青笑着摇摇头,合上册子、没往下细看。
萧令璟面落红霜,瞪宋青一眼,才将册子夺回,抚平了卷边贴身藏好。
宋青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火铳之事——那铜管分为三截,前头一截是枪|管,中间圆形凸起的是药室、用来装填铅丹,最后一截弯曲向下的是枪|托,专让人好拿。
火铳要发挥作用,得取一截火绳点燃引火,这样才能让铅丹从药室中崩出去。
“灭火自然用水,只是他们的火绳多半是浸泡了油的……”宋青压低声音,凑到萧令璟耳畔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通——
萧令璟听着听着,眼睛也亮起来,“既有法子!我们待会儿就去试试!”
宋青见他如此急躁,便忍不住打趣道:“瞧您这出息样儿!别人家可都是姑娘上赶着想情郎。”
“嗐——”萧令璟挑帘,“那是他们媳妇儿没我媳妇儿好看!”
宋青一噎。
萧令璟却尤嫌不足,站在门口又冲他嘿嘿一乐:“我媳妇儿,天下第一好看!”
……
绿洲深夜,狂风阵阵。天光暗淡、黄云压境,无月亦无星。
夜宁坐在床边,怔怔看着屋内烛火摇曳,烛台下是那张摊开的羊皮卷,这时,侍卫端着热水进来,肩上还停着游隼。游隼眼睛半眯,摇摇晃晃险些掉进水盆里,见着夜宁,又亲昵地吱了一声。
羊皮卷上的墨迹,写的是贵族花体。
即便有些潦草,但夜宁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母后的手迹。
不过短短数十日,夜宁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侍卫大哥来时告诉他的还是一切顺利:他的父王身先士卒、带领王军夺回了王城,叛军退无可退、此战胜败将定。
如今却成了父王伤重,要他速归。
呼啸的寒风吹开了木屋的门扇,哗地扑进来险些打灭烛光。
侍卫放下水,急急转身去顶门,游隼因此受惊,扑棱着翅膀跳上夜宁肩膀。
夜宁毫无反应,只发狠地盯着那张羊皮卷看。
——他答应了璟哥,会等他回来。
——可父王伤重、王庭局势难料……
夜宁抿紧了嘴唇,指尖没由来地攥紧,指甲都深深地嵌进掌心。
游隼偏偏头,似乎察觉到小主人心情不佳,它伸长脖子用脑袋蹭夜宁脸颊,黄色的小脚不安地在夜宁肩头踩来踩去,嘴里发出又低又软的咕咕声。
听见这声儿,夜宁终于回神,他凝眸看着游隼,半晌后终于叹了一息。
侍卫正费劲地顶着门,恍惚中忽然听见萨珊王子叫他,他疑惑地转头,却见自家小王子低垂着眉眼,一张脸都隐没在烛火的阴影里——
“东屋有我不少东西……”夜宁说了半句,耸耸肩,将游隼送到侍卫那边去,“我还有件极重要的事儿要办,你带小鸟先出去。”
侍卫点点头、领命,带着那游隼转身离开,从外替夜宁阖上房门。
一人一鸟走远后,夜宁才跳下床来,他从箱中翻出纸笔墨,摊开羊皮卷,画着他不太熟练的汉字,开始给萧令璟写信——
他细细想过:此去波斯要五六日光景,来回往返就是十多日。
萧令璟离开前,说他至多耽搁上一个月时间。
但战局瞬息万变,如王庭此役,原本十拿九稳——却还是出现如今的变局。
夜宁自是担心父王,但也不能辜负萧令璟,他权衡再三,决心还是给萧令璟留下一封信——信中详陈他的身份背景、来此和离开的始末,并附上那日他在月下的誓言。
他不擅长写汉字,却还是捏着羽毛笔,一笔一划描得很仔细。
待墨迹阑干,夜宁便到衣箱中翻出一只精致的小皮筒,皮筒上有盖,盖上有个设计精致的机关锁,锁的锁眼四棱形状、铜板大小——正好能嵌下刀上那枚蓝宝石。
夜宁想得周全:他的身份不便随意暴露,这皮筒也是王庭工匠的巧思,水煮火烧皆不坏、能避刀斧,且上头的锁扣机关精巧,即便被旁人发现了,也不能轻易打开。
他将信笺卷好放进皮筒,合上筒盖、扣上机关,更用剩下那截金色克拉比在外缠了一圈,捏着羽毛笔上书“给璟哥”三个字后,才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箱。
夜宁看着木箱,眸光浅浅,唇角淡笑。
若王庭之事处理得快,他就亲自赶回,依旧守着木屋等璟哥,等他带着糖果点心、等他带着十里红妆,等他骑着高头大马,等他领着八抬大轿、锣鼓乐队而来——
只想那场面,夜宁唇畔的笑意就扩大,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他轻轻拍拍木箱,然后收拾了屋内要紧的东西,推开门、跟着侍卫离开。
策马扬鞭,夜风簌簌。
夜宁只管裹紧风帽催马,却没看见身后天穹上异样飞过的群鸟,还有绿洲中央、湖面上掀起的一圈圈仿佛沸腾般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