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不很费劲的基础戏,不翻腾不摆阵,就几个小旦扮的妖精夜里化作人形去至书馆,想法子戏弄那书生的有趣故事。
虽说是妖精戏,却不□□下作,就是猜谜语,对对子,考诗文一整夜后,那书生第二日醒,枕边放着几个大元宝,他便凭着此钱金榜题名。
小郡王这辈子头回做买卖,一谈就谈了个十八贯,就把张班主喜的呼天喊地,恨不得
的就吊上一次。
入夜大灯笼小火把对面出钱儿,就把一处江面照耀的似梦似幻。
耳边二胡丝线,笛声催动水色,就是小戏儿们头次登台,却也是阵阵喝彩,就召来码头成群的看客,水划子穿梭排排,甭说对面老爷,今夜情景谁又不是一声惦念。
都说这样的好戏从此再也听不到了。
只可怜那些世家老爷,夜里一个个也是换了新衫齐刷刷上了船头,就等了一夜那磨人的小精怪,甲板上一个个认过去,总也寻不到他。
佘万霖去了哪儿?他就跟臭叔盘膝靠着栏杆,坐在船上听此生最近的戏,也是十分有趣。
下面看客听得好,有人便把钱儿用布裹了往船上丢。这爷俩左右放了一个木盆,就帮着戏班收拢这钱,张班主说朝廷铸的放左边,流通里的劣钱就放右边。
可惜这是金滇境,他们收拢半场戏,左边的盆儿好钱一个没有,右边的盆儿却是满了。
佘万霖什么脑子,听戏间隙他就一把一把抓着劣钱想,一入金滇境天地都仿佛换了颜色,老谭家的规矩,老谭家的税率……恶钱在此地又流通的如此顺畅,这源头必定不远。
也不知道皇爷怎么想的,阿爷说改元铸钱乃王政大事……虽历朝历代民间铸钱屡禁不止,可也没有这般恶的。
照样这,该入国库的钱儿最后就流向何地了?
金滇谭家么?皇爷知不知道?
他却不知,此时燕京北护国寺内,一口棺木在小偏殿放着,棺木前没有牌位,却有这大梁皇帝手持三支线香默默拜祭。
棺木是敞着口的,几个脸上捂着帕子的仵作正趴着验尸。
偏殿逼仄,气味难闻令人恶心,偏偏帝王不动声色,就安静的看着想着,再恶心的味儿也逼不走他的心伤。
他满脑袋都是迷谷的样子,他就笑眯眯的跪下磕头,关心的问自己最近为什么瘦了?可是有了为难?
他总是悄悄找最好的酱肘子肉给自己吃……谭二走了,阿多走了,而今迷谷也走了么?
除了青岭,自己真就成了个孤家寡人了。
想着想着,眼眶红润起来,帝王心里一番话默念完,才将手里的线香放到身边一穿丐衣白发苍苍人手里。
这人虽是老妆,走路却是根脚踏实,完全没有老人家的样儿,他将线香插入香炉,而后默默站在一边,低头陪着武帝不言不语。
武帝满腹心事,半天才对这人说:“迷谷……这辈子也是苦死了,就一天福都没有享过……”
这人些许犹豫,终抬头施礼道:“族叔一生坦荡,奉君以诚,他……”说到此处,此人声音哽咽,又强忍道:“必然是坦然荡然,心中无事然~去的,陛下若是难过,族叔有灵,定然……”
春雷咋起,闪电照在这人脸上,便清楚明白的露出一张与老臭一模一样的脸。
武帝抬手阻止:“仵作还未勘验明白,是不是还两说呢。”
只可惜,他这话刚说完,便有仵作从里面捧着一方帕子出来。
武帝见到,下意识便倒退一步问:“那,那是何物?”
仵作缓慢跪下,双手高举,帝王犹豫半响终于走过去,就看到两颗假牙已经咬烂,里面的毒丸早就没了。
又是一道闪电,帝王就看着也跪在地下人说:“那,那是迷谷,他,他就是与什么错!朕,朕还真能怪他么?你们,你们怎么敢也给他装这个?”
新的老臭立刻匍匐,磕了血头哽咽到:“族叔说,说……这就是家里的规矩,陛下!”他双眼含泪的抬那张武帝杨藻熟悉的脸哀求道:“我,我叔死的冤枉,他马上,马上就能享福了……呜呜。”
武帝呆愣着喃喃道:“他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当日我跟他说就
叫做迷谷吧,迷谷出自南山经,长在招摇山,树结金桂光华四耀,佩之不惑……
他天资聪颖,智慧更胜于常人不知多少,当初我说不如改名换姓,我送他个高耀门第,便是金榜题名也是轻易……”
那新的老臭低声哽咽。
武帝却依旧说:“他与青岭脾性更是一模一样,当日却说,祖宗的脸已经丢在地上了,到了他这一代若是再捡不起来,就真的没脸死了……他……”
缓缓呼出一口气,帝王终于对地下这老臭说:“最近不安稳,陈侯那边忙乱的很,待福瑞郡王府事了,你们便下来让斥候的人上吧……这也算是给迷谷一个交代,以后你们若有心,就不要断了他的香火。”
地下人微微一愣,呯呯呯三个血头磕了下去。
半月前老臭泡烂的尸首被发现,那尸首沿着后河飘到二十里外落仙河拐口,泡着的浮尸早就腐烂,捞起就是个利落的骨肉分离。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这般干净的一副清白骨头架子了。
最可怕是,那尸首周围浮着一圈儿烂鱼,有点阅历人一看便知那尸了不得,竟死被毒死的。
河鱼吃了尸体,河鱼也被毒死了,随着死鱼越来越多这才被人发现。
当地人怕污染水源就告了里长,又因最近上游出了事,里长便赶紧报告了衙门……一番折腾,这丢了多日的老丐尸体便秘密辗转,终送到了燕京里。
老丐是死了,可是亲卫巷的暗探却依旧得存在,如此便有了老臭族中侄儿易容了他的样子,准备再回泉后街监视燕京门户,低等官僚聚集之地。
确定身份,武帝制怒,手里握拳又放下,只从嘴里冒出三个字,咬牙切齿道:“九州~域!”
他要诛他们九族!
他说完,走到灵堂桌前拿起灵位一刀一刀在上面刻了迷谷的名字。
迷谷死因很好推断,他也是小郡王丢的那日消失的,武帝倒不认为九州域会连一个傻丐也掳,些许思想便能明白,当日他见安儿那孩子被掳,知道自己重视,更怕这孩子被要挟着坏了大事。
如此,他便秘密跟随,想是……九州域武功高强,迷谷到底露了行迹,又怕被拷问受罪露了他最大的秘密,索性,他就咬碎后牙自尽了,这就有了二十里外九州域抛尸一事。
武帝刻好灵位亲手烧了元宝,这才与迷谷族侄告别。
等他离开,新的老臭看看灵位,许久,到底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他叔说的没错,这位脾气倒是没问题,然而你不出点代价,他是不给好处的。
他家有什么,满门的罪民。
独他族叔一条被帝王放在心里的命,族叔不想死,又必须死,等待多年也总算是有了机会。
想到数代人波折,多少人命填进去终于有了民籍,迷谷这侄儿心里便患得患失的心酸不已。
武帝回到大梁宫,大雨已成势力,他刚换了衣裳坐下不久,外面便有人来报,说是驸马爷等了一天了。
武帝问是那个驸马,太监道,自然是二驸马。
这二驸马正是谭士泽名下的儿子谭唯心,他娶的是武帝的二公主杨令蕙。
废后曹氏留下三个女儿,武帝都给安排的很好。
老大杨令瑶他许了郑阿蛮,二公主杨令蕙就许了谭唯心。
在帝王心里,这都是他看中的孩子。
而这种婚姻,也是互相保护各有好处的。
只可惜这几年阿蛮癫狂,成日子吃酒也不爱出门,他身边承欢膝下的便没有几个孩子。
其中谭唯心很受他重视,也算是养了整整十年,这感情算作是越发的亲厚了。
一道闪电,模样清俊的青年进了偏殿,他放下手里的灯笼,几个太监围过
去帮他解开蓑衣。
等到太监们散开,谭唯心才笑眯眯的拿着一方干帕子,一边擦脸上的水渍一边说:“父皇,儿昨夜做的梦不好,今儿是怎么都要看看您的。”
他该喊陛下,要么喊皇爷,然而他依旧随着二公主喊了父皇。
武帝喜欢他这样自在,便允了。
听他这般说,帝王心里一动,便扯出笑问说:“哦?却是做了什么梦?”
谭唯心手里停顿,有些困惑的样子说:“恩,不敢期满父皇,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其实……这个梦从前也梦过一次的……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武帝苦恼,就嗔怪道:“你这孩子,往日也是个爽利性格,今儿这是怎么了,凭的罗嗦,赶紧说。”
谭唯心走过去,接过太监端的热茶给武帝奉上道:“嗨,那时候还小呢,就……就我爹没了那天也是噩梦来着,就,就看一条好大的河,那河水特别清冽,仿佛是有百丈深亦能见底,梦里那河水里飘过一朵白莲,而您,您就站在岸边拿着好大一根竹竿捞那花儿……谁能想到昨夜又梦到了,儿这心里不安便想来看看您,如今看您气色这般好,儿就安心了。”
武帝手里一动,想喝水的动作停了半晌才道:“哦?那梦里,朕捞到那莲花没有?”
谭唯同轻笑:“没有,您拿着竹竿儿,想捞,那莲花却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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