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杂交错的暗河在土壤下翻涌, 堪比地龙转身折跃,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闷响。
地面的振幅越来越大,雌虫们展开骨翼顶着如盖的大雨, 飞在半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地裂山崩的灭世之景。
洪水淹没了城市的主干道,到处都一片浑浊的汪洋,道路两旁高大魁梧的梧桐树浸入水中, 只有树冠堪堪露出水面, 像团水草似得不起眼。
养尊处优的雄虫在突如其来的天变中反映迟缓, 等到大水漫进房间时,才匆匆爬上飞行器自救。
帝星的某住宅。
精美华贵的别墅大门紧闭,地砖上积水已经能没过小腿,慌乱的雄虫趟着水,急忙将一应贵重物品草草划进手提箱。
这逃荒似的一幕, 上演在虫族星系的每一所住宅中。
雄虫看见傻站在客厅的雌君, 内心不由一阵烦躁, 呵斥道:“你傻了?快去收拾东西,这屋子呆不住了!”
雌虫盯着从窗沿渗进来的水,回答说:“我没有东西。”
自从结婚后, 他的所有财产全部归属于雄主, 从法律意义上来讲, 这间奢华的住宅中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属于他, 虽然后来议会重修了宪法, 但高高在上的法条照不进寻常百姓家。
他的生活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有了离婚的权利, 只不过他的雄主没有暴力倾向, 周围的朋友都觉得他嫁的不错, 他就没有离婚。
他是一只性格木讷的雌虫,说话间水漫过他的膝盖,可他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恐惧的情绪,只是有些苦恼等天灾结束时,这件房子里的家具恐怕都不能要了,很贵的。
“什么叫没有东西?”雄虫有些抓狂,他知道自己家的这个雌君是抽一鞭子才走一步的蠢笨性格,也没时间和他生气,边收拾东西一边命令道:
“带上保暖的衣服、贵重物品、食物、药品、工具.....总之,现在你要逃难,你就想象你要去荒星执行任务,什么有用就装些什么。”
雌虫领命而去,动作迅速将上述物品装满军用双肩包,在雄虫还在为扣不上手提箱而气恼时,雌虫已经慢悠悠的用保温杯接满一杯热水,并且向他的雄主汇报道:“雄主,断电了,水不是刚烧开的。”
“.......房间里的灯十五分钟前就不亮了,你没有发现吗?”雄虫走过去拧紧保温杯,把水杯放到雌虫身后的巨大背包里:“拎上那个箱子,赶紧走了。”
两只虫通过别墅内的通道,迅速抵达楼顶的飞行器旁边,雄虫伸手按亮遥控启动器,飞行器舱门打开后,他率先迈进飞行器,朝雌虫伸出手:“把箱子给我。”
雌虫便老实地把箱子递给雄虫。
见状,即便是在逃命的情况下,雄虫还是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笑:“大傻子,逃命的时候物资要攥在自己手上啊笨蛋。”他接过手提箱,让出位置:“快上来。”
雌虫听话地钻进飞行器,雄虫看了一眼飞行器能量源,看到只有半格的能量面色一沉:“我们要飞到天屿山的神殿去,那里供奉着虫神的原始神像,是预言中的唯一能躲避灭世之灾的避难所。”
对于这场灭世洪水,虫族的古老预言中早有记载,预言说哪伯是星辰陨落,天屿山也不会崩塌。
头顶的遮雨棚缓缓打开,棚顶积攒的雨水瞬间倾泻在飞行器前挡风玻璃上,哗啦一声巨响,飞行器仿佛开进了水里一样。
引擎启动,飞行器嗡鸣一声晃荡着起飞。
地核震颤磁场发生巨大偏转,好不容易升空的飞行器遭到干扰,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大雨中乱转。
同样乱转的飞行器不止这一艘。
雄虫烦躁地锤了一下驾驶座,胸口剧烈起伏,他侧头看向自己那个寡言少语的雌君。
雌虫抱着个巨大的登山包坐在副驾驶上,也不知道那个包里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哎,傻大个。”雄虫叫了他那个一点也不娇美的雌君,把手里的手提箱递给他:“你走吧。”
雌虫侧过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雄主。
雄虫说:“逃命时不要带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值钱的东西都在这儿,有钱什么买不了?”
雌虫不是很赞同,但他习惯性地不去反驳雄虫。
“拿着呀。”雄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手提箱塞到雌虫怀里:“快走吧。”
雌虫终于开口问道:“飞走吗?”
雄虫烦躁地捋了一把被打湿的头发,发丝狼狈地贴在额头上,他把头发捋到后面:“对,你现在需要逃命,你看不见天和地都在震颤吗,我真是服了,你是不会害怕吗?”
雌虫想了一下,点点头,很快又想起来雌虫婚后守则上的要求:“是的,我不会害怕。”
雄虫无可奈何,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那我命令你,现在飞去天屿山,躲到神殿里,在天灾结束前不许离开,知道了吗?”
雌虫又点了点头,他打开舱门展开骨翼飞了出去,一手拎着双肩包,一手拎着手提箱悬停在飞行器外。
雄虫看了雌虫一眼,关上了飞行器舱门,把大雨和雌虫一起关在了外面。
雌虫飞到驾驶舱那边,敲了敲窗户。
雄虫双手抱胸,闭上眼睛不理他,雌虫锲而不舍地敲击着窗户,见雄虫始终不理他,一把拽开舱门:“你出来啊。”
雄虫有点无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的雌君,心里不由怀疑这只雌虫是真的傻还是故意的:“我没有翅膀,我去不了天屿山了。”
“我带你去。”雌虫把双肩包跨在肩膀上:“我带你去。”
雄虫的眼圈微热,隔着雨帘,他伸出手擦去雌虫脸上的水:“大傻子,天屿山离这里有三千公里,你带着我是飞不过去的。”
雌虫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背包和手提箱,掂掂重量,不得不承认雄虫说的是对的。
他反手从双肩包取出保温杯递给雄虫。
雄虫接刚把保温杯接过来,就看到雌虫松开手,双肩包和手提箱齐齐坠落,瞬间被洪水之中。
雄虫:“!!我靠,你知道手提箱里有多少宝石吗?”
雌虫腾出手来,把他的雄主从驾驶舱里抱出来:“我会再给你赚的。”
他抱着雄虫扬起骨翼,飞向天屿山。
雄虫看着手中的保温杯哭笑不得,他环紧雌虫的脖颈:“大傻子,那么多有用的值钱的你不留,留个保温杯。”
“晚上会很冷。”雌虫说:“你喝热水暖暖。”
他们在风雨中同行,互不离弃。
在巨变的天灾中,在逃亡的路途上,爱情非常容易滋生,雄虫想听他的雌虫说出些好听情话,比如为什么在这个危机时刻还带着他这个累赘。
“大傻子。”雄虫抱着他那个木讷地雌君,大发善心地循循善诱:“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逃命的时候不要带没用的东西。”
雌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雄虫说的什么,他思考了片刻,简单明了地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不是东西。”
雄虫:“......”
无所谓了,凑合过吧,还能离咋的。
雌虫扬开骨翼在雨水中穿梭,继续道:“你是我的雄主,我会保护你的。”
雄虫仰起脸看向雌虫,他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他的雌君继续说:“保护雄主是雌君的日常工作,雌虫婚后守则上写的。”
雄虫:“......”
再木讷的雌虫也知道谁对他是好的,当雄虫坐上飞行器为他挪出座位时,雌虫就注定不会丢弃雄主独自逃命。
当然,有记得带上雌虫一起离开的雄虫,就有极度自私只顾自己的雄虫。
当另一些雄虫推开雌虫独自奔向飞行器逃命时,没有雌虫垂下的眼帘,他们在飞行器内装满的金银细软、珠玉宝石。
飞行器起飞后在空中不住打转时,他们才发现被抛弃的雌虫早已扬开骨翼一飞冲天。
他们打开飞行器的门呼喊着自己的雌虫,允诺将来会如何善待雌虫,可惜雨声太大,雌虫们听不见也不想听,很快消失在雨中,独留那在大难临头时抛弃自己的雄虫和宝石一起困在雨中。
金属材质的飞行器如同一个材质优越的棺材,在能量耗尽后坠入瀚海般的洪水中。
狠心的雄虫将和他的财宝葬在一起。
当大水退去后,他们的尸身早已腐烂,而宝石依旧灿灿生辉。
灾祸是一场针对人心的考验,也是一场针对渣虫的清洗。
——
天屿山深处,虫母神殿外。
踏入天屿山山脉就如同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在凡间掀起洪荒之祸的波澜灌不进天屿山,青山绿水如精心勾勒渲染的画卷般美丽,晴空万里,鸟语花香。
虫母神殿笼罩着圣光伫立在山顶,比皇宫还要恢弘奢华,三千殿宇拱卫着最中心的神祠,如海市蜃楼般是凡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存在。
天屿山是帝星著名的名胜山脉,所有到天屿山游玩的虫,只要仰头就能看到虫母神殿,可从没有谁到达过那里,无论怎么走向神殿,神殿地屹然在山峰之上。
一直都那么近,又一直都那么远。
星云团的大部队撤进天山后,并没有妄想进入神殿,正准备在山林间的空地安营扎寨时,萧辞已经飞到了神殿的巨石门前。
高耸的白石门直插云霄,萧辞伸出手,掌心印在石门精美玄妙的浮雕之上,石门发出一阵温润的光,在众人遥瞻敬仰的眼神中,萧辞推开了神殿尘封千年的石刻巨门。
一声清响过后,虫母神殿朝萧辞敞开。
作为一个外来的灵魂,萧辞并不知道这是凡人无法抵达的地方,更不知道万亿年来,他是除了虫母外唯一一个踏进这里的人。
萧辞怀中的小星兽王被虫母残留的神力所震慑,从萧辞怀中跳下来,歪歪扭扭地匍匐在地。
小星兽王惯会作怪,萧辞没太在乎,他回过身,发现跟随他来的虫族跪倒了一地。
萧辞默默地关上了神殿的大门,他本想征用神殿做营地,但看起来,这些虫似乎并不敢踏入这里。
对于他这些动不动就跪的小弟们,萧辞十分不适应,他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子,抱怨了一声:“安塞尔!”
安塞尔仰头看向萧辞,他浑身湿透,可眼睛却那样明亮热忱,让萧辞不禁怀疑就算此刻要他去死,安塞尔也会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
“就驻扎在这儿吧。”萧辞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都起来:“神殿外好像暖和一些。”
米小多说:“是光明的力量。”
萧辞无语了片刻:“是因为山顶日照强度更高,这么大一片石质建筑跟沙漠似的,升温肯定快,晚上降温也快,赶紧扎营吧,别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这叫谷风环流,我学过。”莱西和小星兽王抱在一起,靠在墙面上取暖:“可是低山才......”
萧辞看了莱西一眼,莱西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
军雌们行动迅速,手脚麻利地整合物资,山林间很快飘起了炊烟,米小多将蜂蜜茶捧给萧辞:“萧哥,营帐扎好了,你进去歇歇吗?”
萧辞摇摇头,他的目光越过军雌,落在狼狈的平民虫族身上:“先安置虫崽。”
米小多崇拜地看着萧辞,目光热烈地几乎要给萧辞灼出个洞。
萧辞实在无法视若无睹:“米小多!你能不能和以前一样,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米小多哦了一声:“萧哥,不是我想看你,是我看不见你。”
萧辞:“??什么意思?”
米小多伸出手想去摸萧辞,又胆怯地收回手:“你在我眼里是一团光,我只是想看清光芒下面的你是什么样子。”
米小多很努力地看,可惜他根本看不清萧辞的相貌,萧辞像是由什么未知力量凝结成的光团,煌煌夺目,更胜落在神殿屋檐的曙光。
一团光?
萧辞低头看着自己,难道是神袍的BUFF吗?
他伸手去解神袍上面的系带,在手指触到神袍时,他身上的光芒倏忽消散了。
萧辞能够感受到现在和刚才的区别,刚才的自己就像点亮“光芒万丈”技能,四肢百骸流淌着一股微妙的力量,他甚至觉得自己合掌一推就能像奥特曼那样发射光波。
还是想想华夏的神吧,如果真的需要结印施展神力,萧辞非常排斥那种浮夸的施法前摇。
在萧辞为低调又大气、酷炫又沉稳的施法手势烦恼时,他靠谱的小弟们已经在组织灾民分组领取物资了。
平民雌虫们大多参与到救援中,和军雌一起飞出天屿山,冒雨在冥昭瞢暗的混沌中寻找幸存者。
天屿山外一片昏暗,万古洪荒中汹涌来的灾祸消弭了昼夜,天塌地陷,狂风呼啸,烈火从地心喷薄而出,在洪水中燃烧。
这是再多的科技武器也无法造成的可怖景象,物理性的攻击无法摧毁一个种族的精神,很难带来这般万籁俱寂的绝望。
这种绝望如同利剑刺进虫族万民的心中,S级的雌虫扬起骨翼却也飞不出这片天空,这是不正常的,这颗星球成为了一座孤岛。
满目的凄凉,哀鸿遍野。
他们被神遗弃了。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就迅速扎根,在生与死的边缘,怨念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