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纸人把小纸人牢牢抱在怀里,好像这个动作能把小纸人完全护住一样。
可是火舌已经舔上了他的身体。他那成年人的身躯是比孩子高大许多,但也是由纸做成。薄薄的几片纸,如何抵得过炙热的大火。
纸人甚至哭不出真正的眼泪,半点都无法与这大火抗衡。
在燃烧起来的火焰中,除了抱住孩子,大纸人别无他法。
大火烧起来了,周遭温度骤然上升,唐元骁的脸色却有些发白。
他们听惯了怪物临死前的呼号,但少有像此刻一样,耳朵里灌满了普通人的声音。他们的力量太小,面对苦难和痛苦,只能徒劳挣扎,痛哭流涕,充满了无望与可怜。
声音混在一起,比刀剑还要更撕裂人心。
何况那里还有个孩子的哭声。
听着小孩子的惨叫声,唐元骁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喊道:“部长!”
傅自华也皱起眉头来,脸上笼着一片疑云。
他缓缓展开了泛黄的书卷,念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世界万物皆有灵性,纯洁的、无辜的灵魂将得到救赎。罪恶的、不堪的□□则坠入地狱。”
伴随着傅自华的低声喃语,泛黄的古书卷上立即逐字逐句呈现出一段话来——
[天欲雨,落春风。雨水会浇灭无妄的大火,春风可安抚挣扎的苦魂。]
随着泛黄书页上字迹的显现,不过眨眼之间,狂风自起,这条路上的天空变得暗沉,黑压压一片几乎要塌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从何处起,从何处落,就这么安静飘荡在那两个正在燃烧的纸人身上。片刻之后,纸人身上的火焰熄灭。
水浇灭了火,带起一股水气萦绕。
大纸人粗喘着气,一双眼睛往后瞟了一眼,看向傅自华他们,有种劫后余生的狼狈之感。
他拖着被烧焦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可不敢再在这是非之地久待,抱起纸衣被烧得一片黑的小纸人,拔腿就跑,一顿狂奔。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纸人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空气中还残余一股燃烧纸屑的味道,久久不散去。
傅自华说道:“他们好像不是十一方的人。”
“像普通人,也不是普通人。”
一大一小,两个纸人走了,事情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连见多识广的傅自华都思考不通其中的缘由,眉头狠狠皱起。
正此时,忽然一声“铛铛”的声音响起,众人的身后一阵声音冒出来,回头望去,发现是那个推着推车的货郎手里拿着一个带着小铜锤的拨浪鼓在摇。
货郎直起身子,握着拨浪鼓的木把一摇,就叮咚作响。
这拨浪鼓有某种韵律,就像是某种信号。拨浪鼓响了四声之后,他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货来咧!”
“货来咧!”
“货来咧!”
货郎连着叫了声,一张脸笑眯眯的,神采飞扬。
刚刚还僵硬的纸人,又“活”过来了。
明明刚刚不是这样的。
此时的货郎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货郎。
他甚至唱起了听上去像是自己编的卖货的曲儿。
“蜜嘞———好看的小糖人,俏嘞——十五的姑娘要戴花,蝴蝶簪子桃木梳……”
当他看到了傅自华等人,也不惊讶,更不惊恐,并没有觉得对方和自己有什么不同,反而分外热情走上前来,嘴里说着让一让让一让,却频频向谢青灵抛来眼神,嗓音脆亮,吆喝声隔巷可闻:“别看我小小一货郎,平平肩上挑木担嘞,扁扁担里挑乾坤——面具小吃、泥人饰品、针头线脚……缺什么咧有什么咧!打这过路就一回,今日错过,明日难过……”
可谢青灵的眼神实在是太冷,没有半点寻常小姑娘见到新奇玩意的热切,一点都不像能在他这花钱的样子,这货郎的眼神便麻利地溜到了下一个人身上。
他看着愁眉苦脸的唐元骁,忖了忖,有了个猜测,问道:“客官,买不买东西?我这儿有些小玩具,小孩子都爱玩。还有女人用的香巾、头巾,城里的姑娘都爱用,回家哄婆娘开心!”
唐元骁对这些纸人心有余悸,没好气回道:“没婆娘。”
“没有?”货郎呆了一呆,他还以为唐元骁这愁眉苦脸是愁苦在惹了家里媳妇孩子不开心上,哪想竟然是个连媳妇都没有的。
那可就更没钱买他的东西了。
货郎忙赔着笑脸,说道:“看岔了看岔了。”
转过头去,却暗自嘀咕:“都这般年纪了,还没讨到婆娘,难了哦……”
见没有生意,货郎也就不多浪费时间在这里纠缠了,而是推着他的货架,继续摇着拨浪鼓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叫卖。
灵者耳朵尖,货郎那低声的喃喃自语,还是传到了唐元骁的耳朵里。
“这般年纪了?”唐元骁愣了一下。
不至于吧,虽然他十多岁了,但周围的人不都说他是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吗,比青春期的孩子还青春期,他这张脸,明明是一点都不显老的啊!
反倒是一头白毛的顾莲生看上去才是老人吧。
正这么想着,谢青灵拽了一下唐元骁的手臂,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慌张。
“唐元骁,你的头……”
头?
唐元骁伸手往头上一摸,带下来一揪掉落的头发。
白色的。
他的头发看上去,居然和顾莲生那样,变成白色了的!
唐元骁心里大感不妙,下意识看向傅自华,这一眼却发现,傅自华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脸上是一股藏不住的疲态。
而傅自华的头发,也逐渐由半百,变得全白起来。
唐元骁和傅自华两人,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