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儿已经看了许多典籍,论哪家学派中所阐明的圣君,都是一个公私,一个纯粹的‘君’形象。君若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家,论赋税还是徭役都是为了家,那么他就是圣君,哪怕失败了也是圣君。”
“比如样是修水渠,如果是为了灌溉,那么就是正确的行为;而若只是想要江南游玩,那么就是昏君暴君。”
“各个学派的先贤都希望约束君的私人欲|望,比如盖宫殿,出去游玩,因为私人感情任命臣……”
朱襄还未说完,嬴小政就露出了嫌弃到作呕的表情。
朱襄失笑:“我说的是圣君,但坐王位的是有欲|望的人,哪怕圣人也是人,有自己的好恶。普通人赚到了钱之后就想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君坐拥天,怎么可能完全不享受?”
朱襄脑海中闪过汉文帝。
若秦朝不二世而亡,概率汉文帝也不会出现了。
汉文帝真的是一个符合“圣君”之名,懂得节制欲|望,体恤百姓的好皇帝。
“可以享受,但不要浪费。”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脑袋,,“比如可以在库房里堆满丝绸衣服,每天换个四五套。但别把丝绸用铺地,更别把丝绸撕着玩。”
“黄金可以用打造器械,甚至可以做成房屋,但不要当石丢水里看水花。”
“瓷器用观赏和食用,不是用摔碎听响。”
“君不可能完全公私,但只要存节制,享受但不浪费,也能成为一个好君。”朱襄刮了刮满脸嫌弃的嬴小政的鼻子,“之间的平衡点,聪明的政儿一定能找到。”
“哦。”嬴小政淡淡。
朱襄笑:“还小,慢慢想,想不明白就问身边人,我们还能陪很久。”
“好。”嬴小政收起嫌弃的表情,,“我明白舅父的话,我会好好想。”
朱襄见嬴小政真的把他的话听了去,微暖。
他早就发现自家政儿的早熟已经不能用过分聪慧评价。一个孩童再怎么聪慧,但人生经历就那么一点,不会让他们有超过人生长短的经历。
朱襄曾经脑洞开,以为自家政儿是重生的秦始皇。
不过很快他就丢掉了个想法,因为重生的秦始皇是断不可能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多要一块点的。
他家始皇崽真的是一只可爱的小崽崽,即有过人的才华和智,也是符合龄的真正孩童。
朱襄又猜测,自己有神灵教授知识的事是假的,但政儿说不定真的有神灵教授知识。
不过他就猜一猜,不会去深究,也不会去询问。
就像是他的亲朋好友都觉察到了他的怪异,都默契地不提件事,并默默帮自己隐藏一样。
政儿在其他人面前也没有展现出神异,只在与他朝夕相处的自己面前没有隐藏。他会默默守护政儿,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是他和政儿之间的默契。
只是之后朱襄在教导嬴小政的时候换了一种式。他不再像对待普通孩童一样直接灌输自己的三观,而是把嬴小政当作一个已经有了完整三观的成人,用商议的语气,以交流的式告知嬴小政自己的思想。
至于嬴小政接不接受,就看嬴小政自己。
朱襄还带着嬴小政去见识更多的思想,与自己相似的,与自己迥异的,甚至与自己敌对的。
他相信嬴小政能吸收众家之长,得到自己的结论。
哪怕个结论可能和他希望的不一致,但嬴小政的人生是嬴小政的,朱襄只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朱襄优哉游哉地教导着自己的小外甥时,长江边的战火终于打响了。
现在战四名将,有两人都在吴城,一明一暗与楚人打仗,朱襄对此次战事一点都不关。
李牧和王翦合力了还能输?那对面怕不是白公和廉公跑了。
李牧和王翦在前线一明一暗指挥战斗,子楚亲自负责后勤,蒙武负责支援,秦王在城中喝茶等消息。
而朱襄继续带着嬴小政在城外种田。
农人本想卷包袱逃跑,见朱襄还在田边晃悠,他们放包袱,扛着农具,继续在田间忙碌。
除草,浇灌,浇灌刚学会的绿肥和农家肥……农人抹了一把脸的汗珠,看着田间生长起的稻苗,露出了憧憬的笑容。
他们从未如此精细地伺候一田地的稻苗,但朱襄公说有用,他们就想试试。
朱襄公的名声,哪怕是埋田间,连七的名字都叫不全的农人们都如雷贯耳。谁不会记得一个擅长种田的贵族呢?
扁鹊也撸起衣袖和裤腿跟着一在田间忙碌。
朱襄说,草药迟早需要自己培育,医者也需要学会种田。食药源,田地间有世间万物的学问。
朱襄并不是胡扯,他是真么想。
他前世时,农学教授还会研究药草种植,与医学教授合作发表论文——然后论文被除草的傻乎乎学生拔掉(不是)。
朱襄浅薄的草药知识,就是从些事的血泪中了解。
论农学还是医学,科学的实验流程都差不多。
控制变量,分组研究,实验记录……朱襄将现代科学的实验流程教给扁鹊,特别是人类的朋友小白鼠。
他希望从时候开始,中医就从经验医学中走出,即仍旧有玄学的成分存在,部分病例也能归于系统和科学,成为可以复制的病例,而不是说不清不明的奇迹。
扁鹊奉的医书朱襄看完了,部分内容都和《黄帝内经》差不多。
《黄帝内经》是一本经过许多代医学家编撰增补,后成书时间在两汉的医典。
《黄帝内经》初只有薄薄几张纸,其言论在《周礼》中能找到;春秋战时许多医学家将自己的经验添加《黄帝内经》,其中一半内容应该都是战时成书,特别是在成都挖掘的医学竹简木渎问世后,可以看到“扁鹊”一脉的医学,基本都和《黄帝内经》一致。
再后,两汉的医学家继续对《黄帝内经》行增补,所以现在《黄帝内经》虽然已经存在,但《黄帝内经》确实成书于两汉。
不过其实两汉之后,还有后世医学家继续增补《黄帝内经》。只是那时候人们不再认可对典籍行增补的事,所以后世人增补的《黄帝内经》不列入《黄帝内经》内,虽然内容没什么问题,学医的人也会继续学。
个就是名号的问题了。
扁鹊现在写的医书,或许其中内容就会加入《黄帝内经》。《黄帝内经》并非纯粹的医学典籍,而是“医”,即加入了家哲学思想。许多现在搞不明白的病例,都引入了家学说,比如阴气阳气正气邪气之类的解释。
虽然现在用些话能自圆其说,但医家都知,只是权宜之策。
医家是重视实践的人,他们很希望寻求一个确切的结论,所以在先秦两汉时,外科十分发达,部分名医都做过手术,干过解剖。
后儒家思想盛行,解剖和外科都变成了肮脏的事,医学发展就开始原地踏步,只深究药,医书成了药书。
朱襄教给扁鹊后世的科学实验和医学常识后,若些知识能传去,或许中医能更快地从传统医学向现代医学蜕变。
至,别灌人童子尿了,始皇尿也不行!
朱襄想到一点,都满脸膈应。
朱襄没有拉着扁鹊一直种田,当扁鹊了解了一些种田常识后,他就给扁鹊开辟了一个药园,把自己能收集到的有抗菌和抗虫效果的药草移植到药园中,让扁鹊和其弟子管理。
南瓜有抗绦虫和抑制血吸虫产卵的效果,也被移植到了药园中。
南瓜很快就发芽,秦王在药园里逛了一圈,把南瓜尖尖采了要朱襄做菜吃。
管理药园的医者们看着秦王嚣张的气焰,都愤怒地向朱襄告状。
南瓜尖尖都被采了,以后要是不能开花结果怎么办?人怎么么过分,采一点够吃就行,他全采了!
朱襄听到告状消息后十分语。
他也忍不住问老秦王:“稷翁,要吃多就采多,为什么全采了?”
虽然前线在打仗,但很聊的秦王:“我本只想采一点,但看他们在瞪我,我就让人全采了,哼。”
老秦王露出了霸气十足的冷笑。
朱襄:“……”好了,他明白了,他的君现在是一个老顽童。
朱襄悄悄告诉扁鹊秦王是他长辈,请不要与秦王计较,然后认命地给秦王做了一桌清炒炝炒蒜蓉南瓜尖。
秦王非常慷慨地把几盘南瓜尖赐给了药园。
然后药园的弟子们更生气了。
什么人啊!挑衅是不是?!
朱襄哭笑不得。他也不知老秦王是良发现,还是故意挑衅了。
“稷翁,真的很聊吗?那稷翁要不要去管理后勤?把夏换?”朱襄提议。
秦王:“是给他的磨砺。”
朱襄绞尽脑汁:“那稷翁和我一起去巡视田地?”
秦王想了想,实在是聊,意了。
朱襄找了一匹小矮马让秦王抱着政儿坐着,自己牵着马去田地巡视。
秦王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交流,多时候都板着脸等着朱襄和人唠嗑,观察朱襄私底的言行举止。
秦王对嬴小政:“舅父现在和在长平的时候没区别。”
嬴小政回答:“舅父现在和在邯郸的时候也没有区别。”
秦王:“他已经是长平君,应该有区别。”
嬴小政:“但舅父就是舅父,没办法,已经定性了。”
说完,他老气横秋地叹了气:“舅父说,叫土猪吃不了细糠。”
秦王嘴角狠狠抽搐:“真是舅父自己说的?”
嬴小政皱着小脸反问:“稷翁,除了舅父,还会有谁说种话?”
秦王一想,好像除了朱襄真的没谁了。
他安静,又陪着朱襄逛了几日。
“政儿,朱襄一直么有耐吗?”秦王问,“他现在和那庶人说的话,昨日刚说过。”
嬴小政:“舅父一直么有耐。才两遍算什么?我见过舅父在蜀郡的时候教一个农人种水稻,一个简单的施肥流程,舅父说了五十七次,我数了。”
秦王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他不知自己该是震撼朱襄居然么有耐,还是震撼嬴小政居然聊地数个。或许都很震撼。
秦王问:“舅父难就是天生圣人吗?”
嬴小政:“我很想说是,但舅父自己说他样的人,世多的是。他只是运气好有我个外甥,遇到了曾父那样好的君,能发挥出自己所长,践行自己的理想,所以才成为别人中的圣人。但他其实离圣人差得远,他就是一个种田的。”
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脑袋:“真是奇怪了,我怎么没见到他说的‘世多的是’的和朱襄差不多的人?”
嬴小政:“我也是么想。但舅父说得很肯定。”
嬴小政沉默了一会儿,:“或许真的有,只是我们没看到,而个世也不需要。”
圣人有朱襄一个人就够了,如果还有更多的圣人,不为自己所用,就不应该存在。
圣人的号召力太强了。
跟着舅父出游段时间,嬴小政看到了天庶民归,看到了天英才投奔。
是他的舅父,舅父收拢的民就是他的民,舅父麾的英才就是他的英才,所以他不会忌惮,只会高兴。
但个圣人是别人,嬴小政只会起杀。
哪怕个人是他的儿子,是他的臣子,他也会起杀。
亲人和臣子都会有私,但他的舅父后代只有他一人,所以他不惧怕舅父有强的力量。
但对老秦王而言,也是样吗?
嬴小政抬起,仔细看着他的曾父。
梦境中的自己从未有机会看到位充满了传说,毁誉参半的老秦王。
他见到了,感受到了位老秦王的威压、英明和多疑。
老的帝王就是样吗?自己将是不是也样?
梦境中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样?
“政儿,我很羡慕有样的舅父。”老秦王。
嬴小政笑:“很多人都会羡慕嫉妒我。”
老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脑袋,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就像是一位真为曾孙开的老人。
或许他此刻的确是真的。
他已经老了,越老越恐惧,但也越老越洒脱。
他会防备太子柱,甚至防备已经成、羽翼渐丰的子楚,但位小小的曾孙,一直不是老秦王防备的对象。
政儿是他的曾孙,就算成为秦王,那也是第四代的秦王。若要忌惮,也该是子楚去忌惮,而不是曾祖父忌惮。
老秦王对嬴小政使出的手段,一直不是因为嬴小政,只是因为朱襄。
身为君王,即他知朱襄没有私,知朱襄凝聚的力量都会成为秦的力量,但有一个天人人人称赞的圣人臣子,他仍旧会习惯性的忌惮。
就像是他曾经时不时对白起动杀。
他难不知白起没有反意,不知白起即与他舅父为友也不会改变对自己的忠诚,不知白起视自己为恩主绝对不会背叛自己和秦?
他都知。
但他仍旧会时不时对白起动杀。并非白起之错,只是白起在秦军中声望太过,动摇了秦王的威信。
他时不时地敲打一朱襄,也是个原因。
“政儿,如果手的人功高盖主,会如何?”朱襄走到稍远的地与农人攀谈,秦王才问。
嬴小政难得在老秦王面前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像孩童的清浅微笑。
“曾父,我的功德不会有任何人能超过,所以我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