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拜托了。”他对织田作之助说。
“是我拜托你才对,”织田作之助纠正他,“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
第一个读者……
织田作之助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口,黑发青年被砸懵了,脸上灿烂的笑容染上了些许不知所措,他挠了挠脸,又看看织田作之助,忽然有种不知道说什么,连手脚都变得无处安放的感觉。
明明他一个字也没说,织田作之助却感受到了他的忐忑。
他不断晃动、似乎还溢出了些许水汽的鸢色眼眸就像是在问:“我真的可以吗?”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织田作之助回到家,把那份还未完成的手稿交给了他。
黑发青年满脸珍重,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犹如在捧着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藏般。
“非常荣幸。”
他轻声对着手里的稿子说道。
织田作之助莫名地感受到了些许可爱。
“它可不会回答你。”他忍不住说。
“那也没关系。”黑发青年用充满珍视的口吻说,“我会好好对待它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里拿的是什么遗失多年的世界名著呢。
织田作之助心里的少许尴尬被他夸张的表现给冲淡了。
“我才刚写到结局,”他忍不住对黑发青年说,“如果你看到那里,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我还没有太大把握。”
“没问题。”黑发青年一本正经地保证。
他拿着手稿在茶几前坐了下来,织田作之助去给他倒水,回来却看到他对着翻开的小说第一页,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那仿佛不是在看小说,而是看他自己的一生。
从他眼里流露出的辛苦和酸楚,以及沉重得快要把人压垮的疲惫,让织田作之助的脚步顿住了。
织田作之助无声地退了出去。
昨晚离开没多久,他就接到了坂口安吾的电话。
坂口安吾在被叫过去见森鸥外之前给他打了电话,虽然没有明说自己看到的东西,但在他的暗示下,织田作之助还是明白了,黑发青年会变成如今这样,其实和他有关。
黑发青年很珍视他们之间的友情,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他的愿望,除了和织田作之助喝酒之外,恐怕就只剩下想看一眼织田作之助写的小说了。
织田作之助站在门外,手里捧着茶杯,里面装的是他烧好的开水,明明兑了冷水,把温度降低到合适的地步了,他还是觉得有些烫手。
他对于朋友这个词并没有明确的定义,可在意识到黑发青年可能把自己当成好朋友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把对方放到了同等的位置上。
他发现他并不排斥对方。
成为好朋友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他们在这个世界正常地相遇,正常地交流的话。
他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然而现在……
得知黑发青年单方面的付出,织田作之助难免觉得束手束脚,有种不知道如何跟对方交流的感觉。
黑发青年那么敏锐,迟早都会意识到这点的。
从织田作之助把小说拿给他开始。
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晕了,他暂时没能想到,然而用不了多久,他还是会发现的。
如果是平时的织田作之助,根本没有那么快答应下来。
织田作之助这么做,也不是出于补偿的心理,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黑发青年罢了。
尤其是在知道对方不顾一切地付出之后。
他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手里那杯温水渐渐变凉,黑发青年才从里面走出来。
他的脸色看起来竟然比之前好多了,难得显得有些神采奕奕,未被绷带遮住的鸢色眼眸望着他,眼里闪烁着亮光。
他毫不犹豫地夸奖:“很精彩。”
织田作之助写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然而在黑发青年看来,那却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小说,比他看过的任何小说都要精彩。
织田作之助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更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谢谢似乎又太生疏,说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又怕引来对方更多的夸赞。
在对方郑重的神情之下,织田作之助不禁有些茫然了,难道真的有那么好吗?
这时黑发青年垂了垂眼眸,再次笑起来的时候,笑容忽然变淡了些许。
对上他视线的刹那,织田作之助明白了,他还是知道了。
织田作之助神情不自觉的僵硬。
因为他无法用同等的感情去回应黑发青年。
他们现在的关系多少带着点不上不下的尴尬,如果能多相处几天,也许可以消弭这种尴尬,变成真正的好朋友。
到时候,他说不定能在这件事上有更多的话语权,为对方做更多的事。
然而黑发青年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差不多该离开了。”黑发青年笑了笑说,“快没时间了。”
织田作之助不知为何紧张起来,他的目光追随着即将越过他走出去的黑发青年。
对方还是那么敏锐,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想法,歪了歪头解释道:“有人在等我。”
他和太宰治约了中午见面,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那我送你过去。”织田作之助还是无法放下心里的不安。
“不用了。”黑发青年摆了摆手。
他从织田作之助的家里走出,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房子,以及站在门口的人,笑容真诚而恳切。
对上织田作之助担忧的目光,他忽然表情认真地问:“我能说一声再见吗?”
织田作之助没有回答。
他心里的不安倏地扩大到了极致,同时升起的还有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了——黑发青年的意思,并非想要对他说再见。
而是在告别。
跟他这个相熟又不太熟的朋友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