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们说我是坏人。那么我就做个坏人,来给你们看看!
让你们知道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的。让你们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这个想法原本最符合连城月的心意,可他在醒来时看见了宁明昧。
这让他有些不确信了。
连城月更不会询问如白不归这般人。如果没有复杂的身世,白不归这般人今朝有酒今朝醉。面对这种询问,他们只会说:“既然有机会重活一世,怎么活着怎么爽,就怎么来比较好。”
做人做事思考那么多干什么。既然得到了重生一次的机会,就吃好肉,喝好酒,走四方,无拘无束,这样多好?
思考那些宏大叙事和人生议题有什么用?
自己爽就好。
或许是有这样的人的。但连城月从来就没办法在散漫的生活里爽过。没有目标感、漫无目的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虚度了自己的一生,浪费了自己的才能。
宁明昧又会给出怎么样的答案呢?
“为什么问这个?”宁明昧在他身后道。
“因为……我做了个噩梦,仙尊。”连城月说,“我梦见我被人利用,然后死了——在一点做出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后来,我又活过来,拔剑四顾,仇人们都已经死了
。”
只剩下心茫然。
宁明昧:“那些人为什么要害你?是因为他们性本恶么?”
连城月此刻沉默了。
若放在过去,他会给出“是因为那些人坏、性本恶”的结果。可在接触过宁明昧给予他的世界后,他修改了答案。
“是因为人性。”连城月道,“换我是他们,设身处地,我或许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宁明昧:“说说看?”
“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能让他们扭转乾坤。所以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期待其他人的拯救。牺牲一个人,就能救活所有人。如果不是后事扭曲,这本该是一场可歌可泣的传说。”连城月道。
从神剑被用来杀死魔族和神族来看,连城月已经意识到,当年的“救世”,或许并不成功。
尽管在别人的眼里,当年的“救世”至少是成功了一半的。
宁明昧却道:“你觉得后事的扭曲,是因为兰因絮果的偶然?”
连城月顿了顿:“不是么?”
“扭曲的后事皆是因为前因。根子出了问题,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修饰,也只会造成扭曲的结果。”宁明昧道,“正如当年神女救世……”
那一刻,他竟然感觉到一点寒冷的气息。但宁明昧继续道:“神女自生下来,便被整整一族灌注这一族的愿望。他们让她强大,他们让她璀璨,他们让她成为表面上的话事人,可他们真正要她做的,却是要让她去牺牲,去以自己的命,换取六界与神族的将来。”
“出了一个救世主的神族,一定能被一笔勾销使得天门坍塌的过去,再次成为六界之主吧?所谓的神女,不过一个用光风霁月的面目挡住其他族的攻击的靶子,不过是一个用来复兴神族的工具罢了。”
“在这样歪曲的想法之下,又怎么可能造就出一场救世传奇?”
连城月心中一动,又是悚然一紧。他不清楚宁明昧此刻只是用了一件旧事在举例,还是真的察觉了什么。
如果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宁明昧怎么会聪明如斯?
这简直像是一种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危险,却又刺激。连城月再度在心里想,只有宁明昧这样的人,能有资格做他的师尊。
“人性本就不值得信任。”宁明昧道,“你可知道教育的本质是什么?”
连城月道:“仙尊是指师徒关系么?自然是教书、学艺……”
“还有育人。”宁明昧道,“让人在有限的人性上,能够尽可能地表现出良好的一面。让人能在利益不受到剧烈冲击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友善待人、礼貌待人。其实质,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社会中的风险,让人人相信,自己在友善对待外界时,也能被人友善对待。于是人人友善,是为大同。”
“但这是不够的。仅靠人的教育,仅靠那点道德的阻隔,是不够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宁明昧说,“贪欲、愤怒、黑暗、不公平、阶级……这样的东西,处处有之。你不可能指望人们用道德去抵挡这些物质世界的冲击,一次次地。”
连城月道:“所以……应该怎么做?”
“手段升级。”宁明昧道,“有两条路。一条是构造信仰,一条是基于利益构造秩序。”
“构造信仰,信仰的问题在于,你没有办法确定每个人的想法。人会利他人,但人性的脆弱在于大多数人不可能放弃利己。所以,会有人制造出神的形象,制造“利己”的理由。他们于是相信自己来世会升入天堂。他们于是恐惧口称的‘因果报应’。再有人利用信仰,塑造一个神人,口称人人都需要信奉神的法则,而神像,在被人不断利用以谋求私利后,总有‘崩塌’的一天……”
“我不可能成为神人。”宁明昧道,“所以我选择利益和秩序。”
“在足够丰富的物质下、在足够多的利益滋养下、在足够多人都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就能获得足够的利益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乐于变得散漫、温暖。”
“所有人都愿意变成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