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假发,听说你最近的股票都涨得不错啊。”宁明昧道。
“宁明昧。”桂若雪道,“我总觉得,我有时候距离你很远。你总有许多事情,让我根本不知道。”
他看着漆黑夜空:“就像仰望星星……它离你很远。所以只能仰望。”
宁明昧:“你突然这么文艺,我还怪不习惯的。”
“罢了。”桂若雪忽然笑了,“比起了解你的秘密,我更想知道,你想做什么,怎么做,最终我能如何帮助你达成这个愿望。”
他拍了拍宁明昧的肩膀:“需要时,来找我。你知道你永远能找到我的。那些太上长老们浅薄又短视,为了自己内斗,就连两败俱伤的办法也想得出来。宁明昧,别让他们讨了好。”
“嗯。”宁明昧道。
桂若雪把自己的衣角拽出来,起身。在他转身时,宁明昧道:“你们所有人,都好像觉得,我有自己想要最终抵达的方向啊。”
桂若雪道:“不是么?”
宁明昧:“如果我说,我只想当一辈子富家翁,享受荣华富贵,坐最好的办公楼,吃最好
的饭呢?”
桂若雪哈哈一笑:“那也不错啊。”
桂若雪下楼了。宁明昧却始终站在天台上,看着天空。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道:“是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去哪里啊。”
他沉思许久,最终竟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连城月,我知道你想要去哪里。可齐免成,你想要去哪里呢?”
“你不是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么?”
……
半个月后,宁明昧的车马从清极宗启程。随行的有诸多弟子,还有百面与两个后山人才。他坐在小车里,身边是江盈,另一辆车上是方无隅。
他们二个都是要去烟云楼开学术会议的,于是索性一起走。
连城月在小车里忙前忙后。江盈摇着扇子,一边欣赏美青年,一边对宁明昧道:“你这个弟子还真是听话懂事,我看着都羡慕。”
连城月低头:“谢江峰主。”
江盈笑道:“哈哈,你有这样漂亮的师尊,我也羡慕得很呢。”
连城月下车了。宁明昧喝茶。
清极宗到烟云楼路途遥远,江盈一路上根本闲不住,她和方无隅又没有太多共同话题,自然找她认为更养眼又更好玩的宁明昧坐一车,顺便聊聊八卦。
“这些日子白掌门很忙呢。几大宗门联合上书,要求制裁长乐门,只是他们还没决定好,是‘剿匪’,还是‘招安’。如今仙魔交战,长乐门的地理位置又很特殊——说起来,这也是当年那些大修士的功劳,所为的是让他们进出长乐门更方便。如今好了,长乐门变成了一块在交战时极有地利的地方。谁都不想让长乐门倒进另一方的手里。”江盈微笑,“这也算他们自作自受了。”
宁明昧道:“嗯。如今他们是倾向剿匪还是招安?”
“每个立场都有自己的道理呢。倾向招安的,还想着扯各族团结的大旗。如今他们想要妖界、人界和仙界都绑在一条船上,可惜各部落各族都各怀心思。长乐门不是简单的一个宗门,而代表着‘炉鼎’。若是自己这方先把炉鼎们给屠杀了,他们还怎么扯这面大旗?”江盈用扇子抵着嘴唇,“倾向剿匪的,则是想要灭了长乐门以儆效尤。而且我猜,越是被长乐门握着把柄的,越是有如此倾向。譬如求是门的那位,就挺好笑。我听说他可是长乐门的常客,如今却义正词严起来了。”
宁明昧道:“江峰主怎么看?”
“我?我对长乐门的事情,不熟悉。”江盈道,“我从前去过一次,从此再也没去过。”
宁明昧道:“江峰主这样想?我以为长乐门美人云集,十分养眼呢。”
“我出门是为了找乐子的。谁会喜欢听笼中鸟的惨叫声呢?”江盈摇扇子。
宁明昧笑笑。江盈道:“笼中鸟的惨叫声,我在我父亲的后院,可是听够了。”
宁明昧只知道江盈是一名手握矿山、权势滔天的大修士最宠爱的女儿,竟不知道她还有这些过往。江盈道:“我父亲很厉害,
在我们家那个地方,他也算是独霸一方的土霸王了。你是不是以为,从小到大,都有许多人来给我献殷勤?”
“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的确并非如此。我父亲喜欢女人,他有太多女人了,且不立正室。这倒不是因为他想给她们平等,而是因为,他就喜欢看见女人为他斗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就像人喜欢看斗蛐蛐。”江盈说,“我父亲的女人们,就是他的漂亮蛐蛐。从小到大我见多了她们争宠的模样。有人起,便有人伏。新起之秀戴着宝石簪子洋洋得意,走过昨日黄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她以为自己得到了权力。可实际上呢?我看着她们,知道她在我父亲眼里只是蛐蛐罢了。我亲眼见过,一个女人死了。我父亲把送给她的宝石簪子收回来,又送给下一个。下一个却还高高兴兴、自以为自己斗败了上一个,这是她的战利品……”
宁明昧道:“实在可怜。”
“可怜?我母亲呢,是个大家闺秀。她在嫁给我父亲之前,也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只是她心中始终存在着一种向往,只要她做一个足够有道德的‘正室’,我父亲就终究会被她感化,就像话本子里一样,与她重修旧好,破镜重圆。于是,她恪守礼仪,把自己活成了一本女诫。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我身为她的女儿,也应当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江盈漫不经心道,“于是我七岁时,她要给我缠足。”
宁明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盈的脚。江盈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在想什么?要是她成功了,我如今还能坐在这里,以清极宗宗主的身份与你谈话么?”
“我父亲制止了她。因为我是我父亲最‘宠爱’的女儿。我从很小时就知道怎么讨好我的父亲,他对待我,和对待他的女人们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他想要的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不过,你以为他真的是因为爱我而阻止的么?不,他只是不想生活里少了只会逗他开心、蹦蹦跳跳的百灵鸟罢了。”江盈说,“他真正第一次正眼看我,是在我金丹时。家族的矿山里出现了一只天级妖兽,我的姐姐哥哥们都很害怕,吵了一晚上让谁的人去干掉它。”
“于是,我从江家的正门出去,把那只妖兽杀了,又从正门把妖兽的尸体拖了回来。我拖了一路,由着妖兽的血拖满了整片矿区,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妖兽是我杀的。在我把妖兽拖进大堂时,我那些原本在争吵的姐姐哥哥们鸦雀无声。于是我站在那血腥滔天的尸体旁,笑着抬脸看向我父亲,像百灵鸟儿一样对他说,父亲我回来了,就像平时我讨好他时那样。直到那一刻,他才开始用看一个人、看一个女儿的眼神看着我。”
宁明昧:“看来这是个有好结局的故事。”
“是么?可我知道他这样看我不是因为他忽然爱上我了,也不是因为他看见了我作为一个‘人’的价值。而是因为,他发现我足够像他。他看着我,就像他无比地爱着他自己。于是他可以培养我,就像培养小时候的他自己。或许这就是于他而言的、父与子之间的关系吧。父亲总是在子女的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然后
陷入自我陶醉般的自恋。不过还好,这也让我意识到,做个讨好我父亲的子女和做他的漂亮蛐蛐也没什么两样。”江盈淡淡道,“我那时不太开心,甚至有点恨自己。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母亲原来那样没用,她的方法一文不值。”
“至少现在,你自立了。整个江家都要听你的号令。”
“哎,这的确算是结局里很不错的部分?小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要做我母亲那样的人,后来我做到了。不过很可惜的是,直到多年后,我发现我没有变成我的母亲,却变得和我的父亲越来越像。按理说,我也该恨他的不是么?”江盈微笑,“人在逃离一个明面上的仇人的同时,倒向了另一个人。直到很久之后那人走在路上,才知道另一个人不过是更隐蔽的仇人。但没有机会了,她已经被弓箭射穿了心口——”
宁明昧道:“你的人生还很长,想要做点别的什么,也来得及。”
“算了。我懒得动。而且我也算是个好人呀。你看,我从来不去逛长乐门。”江盈向后一躺,“换我父亲,他肯定会去的。”
每个人都有弱点。譬如此刻的江盈。宁明昧喝着茶,看着这个向来漂亮精明的美人,知道长乐门的事或许触动了她的心肠。
不知道能不能从此处开始下手?
“不过,我对长乐门的结局不看好。”江盈托着腮,忽然道,“倒向魔界?倒向仙界?两头通吃?别搞笑了。没有力量的人,到哪里都是蛐蛐,是被人赏玩的鸟儿。即使出卖了其他的蛐蛐,斗赢了其他蛐蛐,做了最后拥有权力的那一只,也不过是只最大的蛐蛐罢了。”
“笼子里的虫豸,是飞不起来的。在牢笼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宁明昧默然。
终于,两人远远地看见横幅——原来是烟云楼的迎接队伍。远远地,宁明昧就看见了领头的宋鸣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年没见的缘故。原本清澈温和的少年郎,如今成为了让人有点看不透的美青年。宋鸣珂向众人行礼后道:“劳各位远道而来,我奉陆楼主之命,特此前来迎接。”
江盈捂着嘴笑:“普通访问学者哪有这样的待遇,能让陆楼主最得意的弟子前来迎接?我们这都是沾了宁峰主的光啊。”
方无隅也看宁明昧,且一脸与有荣焉。宋鸣珂低头道:“诸位客人这边请。”
江盈和宁明昧又回到车上。坐定后,江盈道:“我看宋鸣珂表情有点奇怪,其中一定有事。抱琴,你去查查。”
或许是因为童年经历的缘故,江盈人情练达,观察入微,此时也一眼看出其中有诡妙之处。宁明昧等着结果,看着窗外烟云楼风景。
烟云楼千岛云烟缭绕,飘飘乎如蓬莱仙宫,空气里水气十足,虽然有许多处还在施工。同为天下第一宗门,烟云楼果然也有独到之处。
很快,抱琴就回来了:“峰主,此事不难打听。烟云楼竟是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