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那份鉴定书并不整个落在床上的, 有大半在被子里,只露出了白色的一个小角出来,眼看季远生要伸出手去拿, 那一瞬间,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季北川下意识地扑到了床上。
床周围有纱帘, 因为他的动作,纱帘散落下来, 将季远生隔绝在外, 而床上的人则是动作飞快地将鉴定报告完全往里塞到了被子里面, 确保不被瞧见。
纱帘外, 传来季远生不悦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季北川不敢看他, 胡乱扯谎:“我, 我登山累了,从学校回来就很累, 想睡觉。”
季远生皱了皱眉。
作为一家公司的执掌者, 他可以洞悉出一个人是否撒谎, 是否真诚,而眼前少年的行为, 显然被归类于遮掩一类。
他看到了被他藏起来的文件,虽然没看清是什么, 但是可以判断的是,季北川不愿意让自己看见,之前他听说叛逆成长期的男孩都会想和家长做斗争,难道这就是。
季远生眉头紧锁:“出来。”
丢下话他往旁边的沙发走, 床上的季北川楞了一会, 连忙站起身跟上了他。
季远生语气没有太多的苛责, 但却让人畏惧:“爬个山就嫌累?”
季北川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季家的家风很严格,从来都没有养尊处优之说,以前就算季远生不在家里,也是交代了管家监督季北川锻炼身体,控制饮食。
季远生看着他鹌鹑一般的模样,有些失望:“看来是我平时没有好好管教你。”
季北川眼眶红了:“不是的。”
季远生没多说什么,只道:“家里的主要产业都在海外,我忙于公司的事务,常年不在国内,这次回国,一来是收拢国内市场,二来也是因为你,这些日子总是梦见和你母亲怀孕的时候,我答应会照顾好你们母子…”
下午的阳光慢慢落进来,一向是身居高位的男人在此刻面露感伤,在这一刻,他不再是运筹帷幄的总裁,更像是一位失意的丈夫,一位有些自责的父亲。
季远生叹了一口气:“她不愿意面对我,想来也是责怪我没有教育好你。”
季北川身侧的手不自觉握起:“是我辜负了您的栽培。”
季远生看着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孩子,心中倒是多少生出了些怜悯之情,终究是他和沈幼亭最后的骨血啊,这些年他沉溺在亡妻逝世的伤怀中忽略了他,甚至心中隐隐有些怪罪是这个孩子的出生带走了自己的妻子。
但是细细想来,罪又怎么在他呢?
思及此,季远生的脸色柔和许多,他站起身:“既然累了可以歇息,但是从今天开始,这样的情况我不想再看见,明白吗?”
季北川心里有苦说不出,也只能:“是,下次不敢了。”
季远生说完话站起了身,他比季北川高许多,如此居高临下地看着,显得压迫感十足,往床边看了几眼,终究是没说什么,伸手轻轻落在季北川的肩膀上拍了拍,转身离开了。
门被人带上,屋内回恢复了一片冷清。
季北川额头的冷汗滴落,
他的腿在发抖,整个后背都湿透了,轻轻地靠在沙发上,他不停地喘气。
“咚咚咚”
敲门声轻轻地传来。
季北川仿佛惊弓之鸟一般弹起:“誰?”
外面传来温和的声音,是李嫂:“北川,先生离开了,他说你刚从学校回来累了,吩咐我给你煮了一碗鸡汤面,趁热吃了吧。”
季北川走过去打开门,保姆旁边的小餐车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李嫂面容慈祥,关心道:“登山这两天肯定累了吧,别太辛苦,我吩咐小厨房今晚做些你爱吃的,先生晚上也会回家陪你用餐的。”
“知道了。”
季北川将面端进房间,坐在地上捧着面碗,热气腾腾的雾升起,鸡汤面香气浓郁醇厚,闻着令人食欲满满。
如果……
自己不再是季家的少爷,还会有人关心他吗?
季北川扫过房间,电脑,满墙的玩具,如果他不是季家的少爷,那么他还能拥有这些吗?
他有着人人敬仰的父亲,而沈成只有一个瘸子爹,他有被人歌颂貌美的母亲,而沈成只有一个赌鬼妈,他从来都是被人羡慕的存在,而沈成,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鬼而已。
他失去这些会痛不欲生,而沈成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既然如此。
那他又怎么能算是错呢?
季北川放下面碗,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联系方式的卡片,他拨通,声音低沉:“喂,对是我,我可以给你们钱,但是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嗯,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傍晚。
夕阳的余晖落在大地上,破旧的小巷子尾一出闹剧正在进行,家具被悉数从里面丢出来,还伴随着咒骂吵闹声,不少邻里都探出头来瞧热闹,好不快乐。
有人询问:“那家又怎么了?”
嗑瓜子的女人回答说:“还不是高灿她家,听说她昨天在麻将馆输了好多钱,追债的人都讨上门了。”
“造孽啊。”
“可不是吗,家里还有孩子上学呢。”
“那她们家以后可怎么办?”
“我看这些人不会放过她,除非搬家。”
破落的房门前,房东大婶身后还跟着两个男的,她掐着腰:“拖房租拖了半个月了,你们不走就算了,人家讨债都找上我了,高灿你给我出来,赶紧离开我这房子,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在她面前,站着跛脚弯腰捡东西的沈大山。
沈大山面露哀求:“王太太,这房租我再筹两天就给你,再宽限宽限吧?”
“宽限?”
王太太嗤笑一声,大手一挥:“沈大山,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我都宽限你多久了,这可不是我来催房租,而是债主,你老婆欠人家钱你知道吗,人家说再不还钱,就把我房子拆了!”
沈大山还想说什么,房间里面的高灿就冲出来了。
高灿看着王太太后面的两个男的,脸都气的有些扭曲的模样:“不是我输的,是你们合伙耍老千,是你们炸我的,我不会认这笔债的,休想讹上我。”
因为她&#303
40;语气不好,后面两个男的也就不客气了。
为首的男人叼着烟:“高灿,愿赌服输,麻将玩不起就别打,白纸黑字的事情难道也是假的,除非你在这个镇子消失,否则这笔债是没完的,从今天开始,我们兄弟俩还就在你们家门口守着了,你什么时候还钱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高灿脸色一白。
她是泼赖,但是面对两个比她高大许多男人的强势威胁时,她也很难做到真的就无所畏惧了,踉跄地退后几步,沈大山连忙把人拽进来关上门。
门被骤然关上,屋内乱糟糟的一团,破乱的家具,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属于那种老鼠都不愿意来的环境。
沈大山气急败坏:“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高灿也在气头上,她不依不饶:“我说了,是他们设计我的,我本来不会输的,我…”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房间里面,女人的脸上是清晰的巴掌印。
高灿的脸上有一刻的愣怔,她侧过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大山:“你,你打我?”
沈大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是他也在崩溃的边缘了,眼眶通红,脆弱的身躯仿佛风中零碎的树叶。
高灿扑过来:“沈大山你敢打我!”
她的动作太快了,沈大山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被扑倒,地上是零碎的杂物,他的脑袋毫无防备的撞上去,竟是晕了过去,久久没见他有动静,高灿这才慌了。
虽然长久以来她都在嫌弃沈大山,但是眼见男人好像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有慌了:“沈大山?沈大山你别装死,沈大山,你别吓我…”
屋内沉寂了好一会。
半响
昏迷的瘦弱男人缓缓转醒,看到了在旁边哭的女人,高灿泪流满面,头发散碎下来,像是个疯子一般不成人形。
沈大山沉默半响,终于开口说:“别哭了。”
高灿一愣。
“我们离开这座城市吧,回老家去,那里我还有几亩地,村子里也有希望小学,沈成上学没问题,没有麻将馆,你好好过日子,别再回来了。”沈大山看着她:“这么些年,我已经累了。”
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高灿磋磨掉了不少的棱角,女人难得没有反唇相讥,她愣怔了片刻,就在沈大山以为她同意的时候,高灿缓缓摇摇头:“不可以。”
沈大山:“你还想怎样?”
“我们要是走了,就见不到北川了。”高灿过来拉沈大山:“我的孩子,我还想看看他。”
沈大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你要是当真舍不得他,当年就不该将他换走!”
高灿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沈大山你有没有良心,是我愿意的吗!”
沈大山缓缓坐起身靠着沙发,他看了一眼门口说:“外面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如何活下去都是个问题了,你还有心思管季北川,早知今日你就不该去赌钱,更不该……换掉孩子。”
高灿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我怎么知道啊,我也没有想到
啊,还不是上次去家长会的时候,北川连话都不愿意跟我们说,沈成那个死孩子,他那两个同学倒是喜欢他,处处都要刺我……”
话音嘎然而至,她忽然顿住。
沈大山好奇地望着她。
高灿的眼中缓缓出现了笑意,她看着沈大山:“沈成的那两个同学可真有钱,那从上到下可是牌子货啊,还有那个女的,我瞧着那么眼熟,叫,叫甄美丽是吧,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可听说了,她嫁的老公可是个老板,有钱得很!”
沈大山面色凝重,警告她:“你少打主意,人家再有钱能给你?”
高灿勾唇笑,有些得意:“她是不会给我,可是她肯定愿意为她的儿子花钱啊,我打听过了,她儿子好像喜欢沈成,等我找机会见到她,就说为两个人孩子定下个婚约,没别的要求,就是给笔钱,我不信她不同意。”
“胡闹!”
沈大山气的浑身都哆嗦:“你把沈成当成什么了?”
高灿惊怪地望着他,不是很理解:“她们家有钱有势的,沈成和那个小胖子要是有了婚约,还能缺衣少食不成,反而是高攀了呢,我有什么错?”
沈大山不能应允:“我不准!”
两个人僵持着,高灿心中主意已定,但是面上却不显,反正沈大山怎么想不重要,怎么做是她的事情。
……
翌日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
简时午在玄关一边穿鞋一边朝里面喊:“今天是沈成的生日,妈我晚上不回来吃饭啦!”
厨房里面的甄美丽拎着锅铲出来:“今天?”
简时午理直气壮:“对啊。”
甄美丽惊疑地望着他:“你确定吗?”
简时午得意洋洋:“确定,他证件上写的,你晚上来接我就行了,走啦!”
门被关上,还来不及说什么,小胖已经跑了。
站在原地的甄美丽内心却有些难以平静,对啊,对啊,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快速地拨打了丈夫的电话,她说:“喂老公,我想到了,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带着病,一直体弱,可是幼亭之前产检孩子明明很健康,这个孩子出生的身体最真实的情况当时接产的医生肯定知道,我们去找到那天的医生,挨个去查,一定有线索。”
简父一愣:“可行吗?”
甄美丽有些颤抖:“试试?”
“好。”简父说:“我一会去接你,我们今天就去。”
“嗯!”
这边父母忙碌,简时午那边也忙。
小胖蹲在沈成打工的饭店外面路牙子上拍蚊子,成为街边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在这里干什么?”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简时午抬起头,对上了沈成那双清冷的眼睛,他站起身:“我来找你的。”
街道车水马龙,不远处的长街不时传来吆喝声。
五月下旬,天气转热,小胖子不知等了多久,白皙的小脸有些熏红,他从路边的台阶跳下来,动作有些笨拙,像个憨嫩可爱的小企鹅。
沈成冲他招手:“过来。”
简时午离得近了一些,他能瞧见沈成好看&
#30340;眼睛和长长的睫毛,闻到身上淡淡的清香,这些莫名让他有些紧张,心跳得很快。
沈成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纸帕:“把汗擦了。”
“……喔。”
简时午倒也没多失望,胡乱擦了擦:“你工作结束了吗?”
沈成:“没有。”
简时午动作一顿,有些为难,大家都在酒店等着了,寿星却还在这里干活,但是转念一想,这种为难又变成了一种浅浅的心酸,十多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别人的青春是热血和狂欢,沈成的青春是汗水和无尽的兼职。
他询问:“你还要做什么工作?”
沈成的手上拿着一叠酒店打折活动的传单。
简时午主动说:“我来帮忙吧,我也来。”
沈成看着他积极的小模样,没让他来:“用不着。”
烈日炎炎,风有些燥热,怕热的小胖这短短一会头上又是一层细汗。
沈成拉住他的胳膊,制止了要过来抢传单的动作。
“回去吧,用不着帮忙。”
沈成指了指不远处桌子厚厚一叠:“你发,也发不完。”
简时午顺着看了一眼,脸色果然变了。
沈成的眸子微微暗了暗,告诉简时午这些,一来是想让他早点回去别在这受罪,二来也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让他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
然而
小胖却干脆道:“那我更得帮忙了,你一个人怎么行!”
不远处有个店家给准备的小熊头套,沈成还没穿,简时午倒是很感兴趣,他跑过去将头套自然地套在头上,摇头晃脑:“怎么样,怎么样?”
今天他穿了一件橘黄色的外套,配着黄色小熊头套居然有些莫名的般配。
沈成怕他热:“丑,脱了。”
简时午岂会受他打击:“怎么会,我这是可爱,胖嘟嘟的叫萌,你不要以为只有瘦成小竹竿大家才会喜欢,我这种萌熊,也会有人愿意喜欢,愿意接我的传单的!”
一边说,他还一边比了个耶的手势,当真是憨态可掬。
沈成忍俊不禁。
工作是苦闷的,但是有这个人在,一切却又生动有趣起来。
简时午从桌子上拿了一叠传单,下午的街边人流量还可以,小胖的性格比较活宝,憨态可掬,很是引起路人的注意,不时会有小朋友和女孩子被这种萌物给吸引驻足停下来看:
“看,好胖的熊!”
“哈哈哈,看起来好蠢啊。”
“是个小胖墩。”
简时午不但没有生气,还会主动塞传单过去,有的时候遇到年纪小的孩子,会活宝一般地修正:“不是胖墩,我是熊,熊是很可怕,很危险的。”
小孩们都会被他逗乐。
偶尔还会有人停下来去摸简时午的头套,尤其是一群孩子的时候,手里没轻没重的,头套晃来晃去,里面的人会很难受。
沈成过来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不让人碰。
小孩们还想围过
来,但是迎上了沈成如冰霜的脸后又莫名觉得很可怕,比起后面那只熊,这个哥哥好像更危险,更可怕,他们对视一眼,都散开了。
简时午:“算他们有良心,跑了还知道把传单带走。”
沈成抬手将他的头套取下来,好大半天的,里面的人脸已经热得绯红,头发也湿了,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还炫耀一般地扬起了手里的传单:“看,我发一半了。”
沈成把头套扔一边:“别戴了。”
简时午可不同意:“为什么,挺可爱的啊,胖嘟嘟的小熊,你看那些小孩都喜欢,你的审美得调整了,沈成同志。”
沈成挑眉:“那你减什么肥。”
“……”
简时午胖脸一红,小声地反驳:“这又不一样,熊的确胖乎乎可爱有人喜欢,我又没有。”
沈成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一样。”
?
简时午不敢置信地抬头,他凑近一些:“你刚刚说什么?”
沈成轻挑眉:“你明明听见了。”
简时午:“我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