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世界里闹得水深火热的时候,没几个人知道,事件中心人物,却夏同学,此刻正处在一个“被劫持”的状态。
至少却夏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不然这个场面很难解释——
平稳行驶的加长版高档轿车里,两个人高马大全套西装还戴黑墨镜的大块头就坐在她对面,而她唯一随身的物品,手机,就躺在那两人的蒲扇大手按着的桌板上。
屏幕每隔数秒,就要有一个长达数十秒的亮起,而中间闪烁着的最新昵称【恪总】,赫然在目。
却夏单纯因为厨房里的储备食用油已经被某个白毛祸害给祸祸完了,所以才在晚上六点多下楼,想到附近的小型商超简单采购。
但她还没来得及完全走进停车场,就已经被他们“劫持”上车了。
而他们之所以能成功的原因,除了却夏很清楚面前这两个一看就是职业级的块头身后、所以没有逞强外,也有一个很重要的“熟人”刷脸因素——
副驾驶座。
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在柔光车灯下转身回来,眉眼柔下和蔼无害的弧度。
“却夏小姐,有什么需求,您随时可以跟我提。”
“……”
劳思锐。
却夏在心里回忆了一遍这个人的名字。
当时在H市的精神康复中心,陈不恪就是让这个人开车去接她又送到了机场。这其中,最叫却夏记忆深刻的还是她的小黄鸡行李箱和那辆迈巴赫的惨烈对比。
至于对面前这个人的印象,包括那张递给她的现在已经不知所踪的名片,却夏只有名字和“貌似绅士”这两个记忆点。
她一直不太爱记人。
因为人心人性的复杂多面的程度,会让“记人”这件事的性价比无穷小。
——眼前状况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却夏默然过后,指了下再次亮起的手机:“我可以接一下电话吗?”
“很抱歉。”
中年绅士露出非常适度的抱歉情绪,表情一如他的语气诚恳:“这个不能。”
却夏也平静:“为什么?”
劳思锐微微停顿:“是大先生的要求。他希望您在到达之前,不要和不恪有任何交流。”
“大先生?”却夏微微歪头。
劳思锐似乎有些意外,但沉稳使他没有流露太多情绪:“不恪可能不愿讲起家里的事情。大先生,就是陈家现在的当家人,陈弘良先生,不恪的父亲。”
却夏眼神微微晃动了下,很快就归于平寂。
这个名字,任谁第一次听到大约都会有所意外。陈不恪之前零零碎碎提到过他的童年,家里一些往事,却夏也并不是完全没猜到那个庞然大物的陈家可能就是故事里的老式封建家庭。
只是在她看来那并不重要,她在意的本来也只有陈不恪本身。
而陈不恪绝不会承认那是他的“家”的。
既然他不承认,那是不是那个陈家,都就与她和他的小世界完全无关了。
可惜现在看,这只是她和陈不恪的“一厢情愿”。
对方并没这么想。
却夏艰难地调动了下自己在“被男朋友家长找”这方面贫瘠得约等于零,只能依靠影视剧作品的经验槽。
深思之后,却夏不太确定地问:“我应该不会被直接送到国外吧?”
“?”
车内短暂的死寂。
劳思锐对着女孩平静的绝对称不上“玩笑”或者“害怕”中的任何一种的表情。
他十分少有地感到失语:“…请不要误会。大先生只是为了确保今晚的见面能够顺利进行,以免中途变故。”
两人话间。
手机已经熄灭,然后再次亮起,像要将一场无休无止的单方面通话进行到底。
却夏指尖抬了抬:“他确定,这样不会变故得更大吗?”
这次劳思锐没有来得及开口,再次以震动响起的手机变成了他身旁那支。
劳思锐接起:“晚上好,不恪。”
“……”
“是,就像他们说的,却夏小姐现在在我这边,我会照顾好她,您只要跟他们上车就好了。”
“……”
那边通话开始之后,却夏这边的手机果然在没有响完铃声的中途就中断信号。
而几句话过去,却夏就看见劳思锐回过身,将手机递到她面前:“不恪的电话。”
却夏接过去:“我觉得我直接接刚刚那个其实更方便。”
劳思锐抱歉地笑:“不恪很难信任任何人,我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却夏没再说什么,将被劳思锐点开免提的手机抬到面前。
扩声器里嗓音低哑微冷:“却总?”
“嗯。”
“……”
对面无声,但却夏辨别得出来,他是低低松叹了一口气。
然后才是她熟悉的松弛懒散的声线回来:“我还以为你去了一趟商超,就被鼹鼠叼回到哪个童话王国里,继续做你的黑心小王后去了。”
却夏被他戏谑得莫名脸热,转开眸子:“鼹鼠打不过我,”她瞥见对面两个保镖,“…我打不过他们的人。”
“?”
对面语气兀地一沉:“他们和你动手了?”
“……”
车厢里气氛陡沉。
却夏一点都不怀疑,在陈不恪的话声落地后,对面两个大块头的表情像是同时绿了一下。
他俩同时看向她。
就好像她手里捏了事关他俩生死的命门一样。
却夏:……?
白毛祸害在他自己家里,究竟是以什么样的事迹,留下了什么样的恐怖传说,才能让这么两个大块头保镖听了他一句话就像是听见自己要被哥斯拉盯上了似的?
“没有。”
知道这两人只是听命办事,却夏也不喜欢伤及无辜,“是我比较识时务。”
陈不恪停了一两秒,哑声轻哂:“却总明明一打十,只是不和他们计较——”
却夏:“恪总挺会夸。”
陈不恪:“——看在我这个男朋友的面子上。”
却夏:“……”
却夏脸更热地别过去,压低声:“开的免提,恪总你给自己留点脸面好吗。”
“好。”
那人低声的应许浸在车窗外的夜色里,听着竟有几分陈不恪身上不该有的温柔意。
他低轻轻的,像怕吵到她那样:“等我,我很快也过去。”
却夏心口里流淌过的温热,比方才几句加起来都更盛。
女孩在夜色的窗玻璃前不自在地偏了偏脸,想将神色情绪全藏进暗处:
“…嗯。”
·
却夏早在去年就听陈不恪讲起过,他过年要回的祖宅就在p市。
如果是众所皆知的那个陈家,根自然也在这里。
从车里下来,在闹市之外不远,踏上这样一块方正朴素的青石板时,却夏才恍然有了实悟——
如果不是因为她。
那陈不恪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想要到来的城市,就是这里。
他为了她所选择妥协和让步的,远不止一处私人疗养院的名额、一个综艺节目的借势、一个工作室地址的迁徙——这些流于表面的“简单”而已。
于是站在那座有着朴素外观,却因为这地角而更显得这朴素可怕的老宅前,却夏生平第一次对什么和她完全无关的东西生出了恼怒甚至是迁怒的情绪。
“他不喜欢。”
却夏望着石板路前方那复古式的宅院门,回眸的神色第一次清冷得甚过初起的月光。
劳思锐微微一怔:“嗯?”
“陈不恪不喜欢这里,这里也不欢迎他,”却夏冷睨向他,“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回来?”
劳思锐回过神,无奈一叹:“却夏小姐,”他将叠得齐整细腻的羊绒披肩展开,递围在女孩肩上,“您走进这里,或许能更了解不恪一些,也就能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可以决定了的。”
“关于他,我只会了解他希望我了解的部分。”
却夏走进去。
到目的地这一路并不顺利。在穿过前院的时候,却夏刚走过一条石子小路,就被一道刚过她腰高的影子,趁着半昏半昧的夜色扑进她怀里。
准确些说,是对方想扑进来,但被却夏提前从半空截住,拎回了几十公分外去。
灯火下是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脸颊还带点可爱的婴儿肥,正拿乌黑眼睛觑着她。
却夏也不说话,沉默垂眸望着她。
陈芮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料想里的“这是谁家的小孩这么可爱”或者“你几岁啦”,她有点懵。
劳思锐适时从却夏身后稍稍上前:“却夏小姐,这是三先生家里的小孙女,她叫陈芮佳。”
“芮佳,”劳思锐又低头,“这是你小婶婶,问好。”
“噢。”
女孩慢慢吞吞地站直,羊角辫轻翘了翘,似乎要捋平了衣服褶皱再弯腰问好,虽然有些磨蹭惹人,但毕竟是个小孩子,气人之余还显得憨态可掬。
正常人大约会这样想,或者不这样想也稍容她几秒。
可惜却夏自诩不是什么正常人。
“不用问了。反正陈不恪也未必认自己有个侄女。”女孩目不斜视地绕过去,径直往前走了。
陈芮佳:“?”
劳思锐一顿,低了下头,夜色恍惚,很难明辨他那一瞬间的表情是惊讶还是忍笑。
只是隔着夜色低低斥了小孩两句,他就跟上去了。
却夏到后宅的中式餐厅里时,那张能容十几人对坐的梨花木长桌两侧,该落座的似乎已经到齐了。
除了正首位置,木椅里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的左手侧,两张椅子还空置着。
却夏微微蹙眉。
其一她没想到这见家长路的尽头是个饭局,其二她没想到一大家子人都会露面。
这饭都不用开始,她已经觉着消化不良了。
“却小姐,请坐。”正首,陈弘良左手一抬,示意空座。
“……”
既来之,则安之。
却夏懒得去分辨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是谁的,更懒得去感受那里面都是些什么情绪,她走到被拉开的空座前,朝陈弘良礼节而敷衍地一点头,就坐下了。
陈弘良在打量她,看起来也并不介意:“冒昧请却小姐过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却夏正对着桌上的杯子走神。
——
坐下后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是餐厅,也是长桌,但桌上摆着的是功夫茶,而不是她想的晚餐盘碟。
也行。总比跟一群陌生人吃饭强。
这样自我安慰着,却夏抬眸:“我没关系,但陈不恪未必有时间。下次还是希望您能和他联系之后再做决定。”
“——”
会客厅内阒然一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