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0 章 天后的船(2 / 2)

他也并非是当年许敬宗李义府政治投机的所为。

而是,路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他自问在每一个分岔路口,在选择面前,都没有做出违背自己本心,没有做出不利于国的决定。

那么既然岔路的尽头,是这里,那便如此吧!

而其余宰相的态度,裴行俭也都看在眼里——

姜相实不必说,帝后的心意,她必是贯彻到底的。

毕竟她才是如今朝上,唯一一位真正与帝后一路走过来的。裴行俭想起永徽初年的自己:当时他被长孙太尉提拔至长安县令,后来长孙太尉倒台,他也因此被外贬至西州都督府做长史。

还是姜相两次上书皇帝,把他调回了吏部司封属,开始了两人多年同僚的日子。

而刘仁轨和辛茂将,明显也对此事无异议。在裴行俭看来,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有政治抱负的人,因而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倒是王相……

裴行俭想起了那日王相对皇帝说的话。

皇帝述过自己遗诏后,与几位宰相道:“诸位为宰臣,身处庙堂,心念万姓。更乃朕肱骨之臣,朕只盼将来诸卿各竭乃诚,敬保社稷!”

他们皆是叩首应下皇帝的嘱托,但是王相还不忘说两句他‘年迈多病’‘缪膺宰位’,只恐违背陛下重托。

皇帝当时就平静道:“王相不必过虑,朕都请姜卿为你相过面了,王相年寿久长,必可如周礼中所记的那般:年逾九十亦可于府中听国事,为君分忧。”

“自此,王相不必再提致仕之事。”

王神玉:……

要不是场合不对,姜沃差点失笑。

而此时,想起夹带私货不成的王相,裴行俭则是真的笑了出来。

他刚笑完,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守约,你想起什么这么高兴?”

想曹操曹操到,裴行俭转头就见王神玉被通事舍人引来,依旧是神采风雅。裴行俭哪里敢说,我想起你要被迫上朝到九十岁就笑得不行了。

于是只面不改色道:“王相,我是为陛下思虑深远,为将来朝堂安稳而欢欣。”

这,也不完全算是谎话。

王神玉颔首:“是啊。”

之后两人就无暇再交谈了——因王神玉从来卡点,他都到了,说明典仪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

果然,王神玉刚站定,含元殿的钟就敲响了。

这场加封典仪的册封正使,在赞礼者的引导下,手持册书入内,东北面立。

按礼制,册封公主,便是中书令为正使*——

时任中书令的姜沃手持诏书入内。

她走向曜初,正如永徽五年,

她作为册封使之一,走向封后的媚娘。

**

这日后,太极宫掖庭北漪园。

太极宫的掖庭,还住着不少宫人,但这处院落,自本朝以来,却是再也没有人入住过。

因这是天后当年初入宫住的院落!

之后哪里还有人敢住?只每隔一日有宫人来仔细打扫一遍,一应器物皆如旧。

只是院内的花木,年岁渐长,越发葱茏。

在曜初的加封礼后,媚娘忽有所感,邀姜沃一起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她们最初见面的院落。

“当年,这株梧桐树还很细呢。”媚娘拍着院中一株高大的梧桐树。

“今日我见你手持册书,走向曜初,不免想起,当年你双手捧着装有皇后琮玺的匣盒。”

经过勋徽执事、经过殿前无数林立的命妇,走向她。

“年后,刘相辞去了掌十六府卫之任。”

姜沃颔首。

一来,岁月不饶人,过了年后,刘相在时人眼中就是七十九岁(虚岁)了。再让他老人家兼任尚书左仆射和十六府卫统领之责,也确实是担子太重了。

二来,刘仁轨自己提出了此事:在经过几年天后摄政的日子,在确定了陛下的遗诏之意后,刘仁轨也觉得自己可以放下十六府卫之兵权了。

需知,他最开始从辽东迫不及待赶回京城,也是怕皇后重蹈‘吕氏之过’。

此时,媚娘也想起了这件事。

她在梧桐树下,对姜沃笑道:“刘相提醒的没错,我必以吕氏败祸为谏。”

媚娘想,她当然会吸取吕后的经验和教训,不要身死道消,连在乎的人也都不能再保全。

如今,摄政已稳,政令通达。也到了该经营军权的时候了。

这些年,她也挑中了不少人。

*

姜沃开口道:“其实这次归朝后,能任中书令,也是我心之所愿。”

如当年初见一般的树影斑驳下,媚娘望着她。

这也是一双媚娘太熟悉的眼睛,离离如星辰。亦如同无数个她批奏疏至深夜时,从窗中望见的,那枚永远陪伴她的明月。

媚娘其实心中已然明白姜沃的意思,但媚娘要姜沃亲口说出来,说清楚——

于是姜沃伸出了手,虚握如执笔:“中书令,缉熙帝载,责拟天下诏令。”

“臣愿有一日,也知将有一日,为陛下拟登基之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