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9 章 奉亲长安(2 / 2)

先帝晚年,喜东巡东都,常在洛阳一住就是一年多。

从那时候起,陶姑姑就没有再跟她来洛阳神都的姜宅了。

姜握明白:姑姑不想离开长安。

就如同八年前的高宗上元三年,女医薛则,也就是曾经大公子李承乾的乳母遂安夫人去世后,姑姑曾经对她说的话:“我念想着的人啊,都在那边了。文德皇后、你的母亲,薛则……”

她们的坟茔,都在长安。

而那时候的姑姑就已经年过七旬,她道不知自己哪天睡着就会醒不过来,所以,不会离开长安。

不过先帝晚年的几l年,当时太子李弘还在长安‘监国’,曜初等公主皇子也都留在长安,姜握自也会常来往于两京之间,所以还能常探望姑姑。

但自从先帝驾崩至今,她已经许久未回过长安了。

也实在是,总有忙不完的事。

只好每年年节下,晋阳公主回长安时,为姜握带来许多陶姑姑的消息。

她也就知道,姑姑没有住在她在长安的姜宅中。

姑姑搬回到了太极宫的掖庭。

大半时间就住在掖庭里,小半时间……则是出宫去照顾这几l年身体一直不太好的长乐公主。

今岁,终于诸事颇定。

曜初储位一定,姜握就觉得,该回去了。

这两三年的她,就像是在外地忙工作的人,总想着闲了再回家去探望父母,但哪里有真正清闲的时候呢?

“姑姑若知道曜初也有了女儿,必然是高兴的。”

圣神皇帝也赞成,并道:“曜初处已然用不着周奉御,你带他一并回长安。他擅长调理之道,姑姑到底年纪大了。”年过八旬,只怕是无病也有三分不舒坦。

从最初,皇帝就是个记恩也记仇的人:她记得年幼时把她赶出家门的异母兄长,自然也记得,在她入宫悉心照顾过她,为她考量给过她庇护的陶姑姑。

陶枳是她很敬重的长辈。

于是皇帝登基后,是按照自己乳母的规制,加封陶枳的——

历来太子乳母可封郡夫人,如先太子李承乾的乳母遂安夫人。

而皇帝的乳母,就可

() 封为国夫人,如先帝的乳母燕国夫人。当年燕国夫人卢从璧病逝,先帝就曾下旨“燕国夫人丧事所需,一并由宫中供给。”

而圣神皇帝登基后,就与陶枳封了卫国夫人,圣旨传于长安。

此时嘱咐过姜握回长安之事后,皇帝手握着书卷,思量一事:虽说神都才是本朝的都城,但两京并存,也不好经年不顾长安。

现在既已有皇储,过两年,她也应当西巡长安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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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年,姜握到底没有等到二月后再启程。

在天授三年元宵前夕,晋阳公主的信送至洛阳。

一则,为长乐公主过世。

长乐公主是长孙皇后的长女,与大公子李承乾年纪相仿,本就比她们还要大几l岁,且这几l年一直病着。冬日原是病人难熬之期,有此哀讯虽令人感怀,但意外之情并不多。

而第二件事,则是晋阳向姜握告知,卫国夫人病重。

晋阳公主是知道今岁二月,洛阳有亲耕亲蚕礼的,也知皇帝有意让姜握行此礼。

但她信中还是道,盼归。

那便是……她以医者的角度看,陶姑姑大概是等不到二月亲蚕礼后,姜握再启程了。

姜握还未及向皇帝商议此事,皇帝便先寻她,直接道:“回去吧。”

哪怕皇帝已经确定她本非此世人,然而,陶姑姑对她来说,何尝不是这一世的母亲。

“亲蚕礼交给王相去行。”

“让崔卿陪你去长安。”

*

得此急信,又有皇帝允准安排,姜握自然是当日就收拾准备,预备第二日清晨就启程。

然而,她去向师父辞行的时候,却见师父沉默良久,终是道:“我与你一起回去吧。”

屋内的红泥小火炉上,茶壶发出咕嘟嘟的声音。

姜握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茶壶,被放在了滚烫的炭火之上。

直到开口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声音极为涩然:“师父……”

李淳风神色很不忍。

但终究是道:“我想在……再回去看一眼昭陵。”

在,来得及的时候。

这样的眼神,姜握见过。

那是数十年前,她与袁师父在蜀地作别,师父望着她的目光。

当年,袁师父就说过,如他们一般的谶纬之师,在大限将至前,多少都是有预感的。

如今……

姜握端起眼前的茶,几l乎尝不出冷热。

“好,我奉师父归长安,拜昭陵。”

*

在弟子离开后,李淳风独自坐了片刻未动。

他知道此番弟子归京是为了什么。

陶宫正……

其实,他们是曾经有过一次深谈的——

那还是贞观年间,卢寺卿去寻他谈起弟子的婚事后。

在姜沃自行求他对外称‘命格不宜婚配’后,李淳风觉得,总要去与抚养弟子的陶枳解释一下。

那回他便亲见,陶宫正待弟子,实在是一片慈母情怀。

当年的陶宫正当然想不到最后这孩子会走到多远。

陶宫正只是笑道:“成不成婚随她去吧。横竖在这宫里,有我陪着她,在朝堂上,有两位仙师看顾,有什么不好呢?”

是啊,有什么不好呢?

那便是,离开的时候吧。

李淳风苦笑:其实于他自己而言,在这世上牵挂实在没有什么了。若没有弟子,他可能早就去蜀地袁仙师故地隐居终了。

他虽经年未见陶宫正,但知故人皆去的她,必也是差不多的心思。

只是到底有些不舍。

他们都想多陪这孩子几l年,让她还有长辈可以依靠。

然而造化弄人,竟然,都只能走到今岁了吗?

**

姜握独自走在宫道上。

宫道似没有尽头。

她想起前世,父母是在同一日送走了她。

那么此世,是该由她来送‘父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