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没?起来了!”严郎中提着药箱, 上前踢了一脚蜷缩在枯草上的完颜药师。
“唔!”腿上的伤口被踢到,完颜药师从迷迷糊糊中,被生生痛醒。他吃力地睁开眼睛, 看向胡子头发都乱蓬蓬, 脸色不那么好看的严郎中。
“姓严的,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折磨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完颜药师以前认识严郎中,看到他在这里,便知道他成了赵寰的人。缓过一口气, 有气无力骂道。
“还英雄好汉,我呸!”严郎中将药箱哐当一声扔下, 淬了口, 不留情面骂道:“我们大宋人呢, 大男人向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都从姓郭改成了姓完颜, 祖宗都不认了,三国叛贼, 真是羞煞先人!”
完颜药师听多了骂,并不当一回事。他冷笑一声,道:“既然我落败了,大不了一死......哎哟!”
严郎中不出声, 板着脸剪开完颜药师的裤腿与衣袖,用水大力往伤口上冲。再毫不留情掰开伤处, 哐当当往上面倒药粉。
“你在作甚,你给我下什么药了?”完颜药师痛得呲牙咧嘴,声音都走了形。腿拼命往后缩, 惊恐地盯着严郎中, 满身满眼的防备。
“给你治伤。”严郎中摁住了完颜药师的腿, 手脚不停,一鼓作气将药粉全部倒了上去。
完颜药师痛得嗷嗷叫,他叫得越惨,严郎中感到越爽快:“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你。只可惜,浪费了药,盐也很贵的!”
姓严的黑了心肝,居然在药里面加盐!
严郎中从齿缝里挤出来几丝声音,啧啧道:“可惜,这个时节寻不到蜂蜜。再往伤口上涂上一些,让虫蚁在上面乱爬,那就齐活了!”
完颜药师已经痛得脸白如纸,连骂人都没了力气,哼哼唧唧着,被严郎中裹好伤口。
“好了,暂时死不了,明日再来给你换药。”严郎中收拾好药箱,起身往外走去。
完颜药师一听明日还要上药,伤口一下,连着全身上下仿佛有虫蚁在爬,难受得全身都发痒。
这样的折磨,不算太痛,没完没了的,很是让人崩溃。比起活剐,流血过多,人很快死了,反倒来得痛快些。
“你站住!”能活着,完颜药师万万舍不得死。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张口叫唤道:“二十一娘呢,我要见她!”
严郎中嗤笑一声,理都没理他,扬长而去。
完颜药师心里更没底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严郎中又再次扯开伤处,在刚止住血的伤口上洒了盐。
连着折磨下来,完颜药师连骂人都没了力气。手脚被捆住,头上套了脏臭布袋,眼前一片漆黑,被汉子们扔上了板车,
板车车轱辘吱呀作响,周围马蹄声阵阵。完颜药师耳边的声音放大,又看不见,只感到更加慌乱不安。
在以前,无论是大宋金国还是辽国,抓住了敌军首领,要不砍头,要不严刑逼供。
可赵寰除了对他细碎难捱的折磨,既没杀他,也没找他问话。
完颜药师不由得深信不疑,赵寰真要一点点,将他折磨到死。他越想越慌乱,大喊道:“来人,来人!”
板车继续往前行驶,完颜药师喊得嗓子沙哑,依旧没人理会他。
行了一段路,林大文打马追上赵寰,道:“二十一娘,完颜药师好像真要崩溃了,你要不要见见他?”
地里的泥土已经开始化冻,按照节气,此时地里应当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庄稼人忙着给春小麦施肥,翻地。
阡陌交错的田间地头,大片大片的枯草,地里光秃秃。
河岸边的村郭,房屋破旧倒塌,偶尔有野狗跑过,不见人烟,十户就空。
兴,百姓苦。亡,百姓亡。
赵寰收回视线,压下了心里的难过,道:“别急,让他再怕一阵吧,到燕京城郊再见也不迟。大家都累了,在前面找个地方歇一歇。”
林大文忙应了,余光瞄见坐在马上的赵检赵械两人。他们虽一脸的要死不活,但从启程上马起,就听话得不像样,再也没了半点抱怨。
他们两人曾被赵寰带走,至于她说了什么,林大文却全然不知。
没有她的开口,守在尸身旁边的护卫,嘴严严实实,绝对不对外多透露一个字。哪怕他自己,也不敢多打听一声。
赵寰在他们中
的威仪,从白沟河一战后,再无任何人能替代。
对于完颜药师的处置,他曾背叛大宋,让大宋兵牺牲无数,大家自然恨不得对他抽筋剥骨。
姜醉眉与赵瑚儿赵璎珞她们,刀都准备好了,摩拳擦掌要亲自动手。
赵寰却将她们拦住了,淡淡道:“他还有用呢。”
姜醉眉道:“我知道有用,可是绝不能让他好过了,总要折磨他一番,让他生不如死!”
赵瑚儿与赵璎珞她们都附和道:“对,哪能便宜了他。”
赵寰道:“完颜药师打了一辈子的仗,吃的苦受的罪多了去。他不在乎背负骂名,更不会怕酷刑。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死掉,但真要杀他,他也认了,不会太过惜命。这样的人很难对付,没有弱点,油盐不进。”
大家一想完颜药师这个人,还真是如此。世间的道理,对他来说纯属废话。
赵寰要摧毁的,是完颜药师的精神。蠢货打不了胜仗,他相当聪明。
聪明人会想得多一些,赵寰没有用常规的手段去对付他,虚虚实实,引着他乱想。
其实,完颜药师若不想太多,滚刀肉一样,随着她去,赵寰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战后,赵寰清点了下他们余下的粮草军饷,愁得想哭。
地里的泥土尚未化冻,春耕还未开始。去年秋收的粮食,早就被金人收刮一空。
春天最是百姓难熬的时候,加之乱世,百姓家中无粮,苦等着田间地头的野草野菜长出来,好填饱一下肚皮。
城里的富户权贵们肯定有些粮食,只是他们还没进城。要进燕京城,赵寰还得与守卫们打上一小仗。
仗虽小,却也是仗。赵寰一是舍不得再有人伤亡,二是她实在是没几根箭了。
赵寰还要防着,其他如相州等地前来支援燕京。
留着完颜药师,赵寰就是要不费一兵一卒,让他出面,敲开燕京的城门,再派他去攻打相州。
相州的知州杜充,此人丢失了北宋大片的疆土,让京东西两道落入金人之手。
赵构的责
任与错误自不用提,赵寰认为,杜充的无耻,被鼎鼎大名的秦桧掩盖了。他就是死十万百万次,都不足以赎清他造成的罪孽。
如今杜充投靠了金人,出任相州知州,他活得太好了。
岂是老天不公啊!
到了空旷处,大家停下来歇息。徐梨儿姜醉眉她们看到赵寰坐在石头上,拿着根棍子,一下没一下在地上画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几人互相看了眼,皆苦笑一声。眼下情形的艰难,她们也知晓些许。只实在想不出来办法,能替她分担一二。
姜醉眉看到林大文走过,忙对他招招手。林大文走过去,她低声道:“二十一娘烦着呢,让她安静一会,你不要前去打扰她。”
林大文犹豫了下,正欲转身离开。赵寰看到了他,把他叫了过去:“何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些小事。”林大文想到姜醉眉的话,不禁干巴巴道:“二十一娘,你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我先前在想,无轮燕京一地局势如何
,我们都要抓紧功夫补种些粮食。”赵寰看了林大文一眼,指着周围空荡荡荒废的田地,“金人也得吃饭,先前干旱,完颜氏就已经急了。他们不会蠢得毁坏庄稼,除非两败俱伤。”
林大文也察觉到了,曾经大家争抢的土地,近六七成已荒草丛生。一方面是人死得太多,土地没人耕种。另一方面,百姓被金人奴役得太厉害,辛辛苦苦种出了庄稼,自己也落不到粮食吃。干脆地也不种了,拖家携口去逃荒,试图挣得一条活路。
“等祝荣他们来了,我们要开始编队。一部分的人打仗,一部分的人种田。还有一部分,闲时种田,起了战事时,再上战场。”赵寰整理着自己的头绪,继续说道。
林大文算了下,道:“先前来宾县投奔的,就有许多活不下去的老百姓。他们若是不受战乱之苦,交了赋税之后,落得一点活命的口粮,很快就能在此地扎根了。”
停顿片刻,林大文迟疑了下,道:“二十一娘,只燕京之地也不够。开封,相州,宾县这些地方,仍然是金人的天下。完颜宗弼他们联手杀回来,我们只怕抵挡不住。”
“还有一场大战。”赵寰神色平静,
道。
林大文虽然也有所准备,从赵寰口中听到,心里还是不安了下。
“比起白沟河之战,会更大更惨烈。”赵寰仰头喝了口水囊里的水,深深呼出口气,道:“若是这一战之后,我们能赢,丢失的京西京东两路,会全部夺回来。亦会有各路的抗金义士来投奔,队伍会更加壮大。”
林大文呐呐不解,道:“我们这一支队伍,应当好些人都知晓了。可现今来投奔的,只是些活不下去的老百姓。”
赵寰暗自叹息一声,道:“正常。我们总得做出点成绩,让人信服才行。他们还在观望,我们可值得投奔。都是英雄豪杰,谁都不肯屈居于人之下。所托非人,反倒白白丢了性命。”
林大文一想也是,能组织队伍抗金的人,总归是有些本事。
振臂一呼,万人来朝,那是话本中的传说。就是瓦子里说书先生,讲得这般敷衍简单,听书的人都会砸场子。
赵寰见林大文并没看透真正的本质,她亦没说得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