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公堂,陈艳很快就问出了原委。
状告汪达的汉子彭九郎,直沽人,在燕京与直沽之间做海产买卖,家中早有妻儿,大儿子都在议亲了。
与在两地做买卖的大多数商人那样,彭九郎在燕京也养了个年轻娇美的寡妇许丽娘为外室。许丽娘本就不安分,趁他不在燕京时,与汪达勾搭在了一起。
汪达生得周正,嘴上抹了蜜,虽说囊中羞涩,许丽娘有从彭九郎那得来的银钱,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对他自是大方得很。两人打得火热,竟然生出了要长长久久做夫妻的念头,计谋着如何摆脱彭九郎与高娘子。
一个是有钱年轻貌美的娇娇娘,一个是上了年岁,不能生养儿子传宗接代,还带了个拖油瓶女儿的正妻,
汪达自是百般看不惯高娘子,挑剔挑她的错处,想要和离娶许丽娘。
在以前大宋律没改的情况下,汪达可以借由高娘子没能生儿子休了她,或者纳个小妾生儿子继承香火。若买不起,还可以典一个“妻子”回来生。
如今北地不但废黜了“七出”休妻的律令,更废黜了“典妻”的律令。夫不能休妻,夫妻双方只能和离。
若因着生养等其他问题,丈夫纳妾需要妻子同意。同时,妻子与小妾必须独自前往官府,在官府的官员再三确认之后,在同意丈夫纳妾与甘愿为妾的契书上签字画押。
汪达想要纳妾,他得过两关。
一是高娘子心甘情愿在契书上画押,二是妾心甘情愿在契书上画押。
北地的男女都可以出门做事,女子上朝为官者不在少数。只要不是高娘子或其他女人糊涂透顶,汪达想要纳妾的想法,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
汪母比汪达聪明些,她忌惮高娘子在赵圆珠府里做事,到时候高娘子闹起来,汪达定会倒霉,便处处劝着汪达。
汪达倒孝顺,暂时按耐下了心头的那汪火,做得没那般明显,家中暂且相安无事。
汪达有高娘子赚得的月例养家,骗得许娇娘拿了从彭九郎那里得来的银钱,供他挥霍。汪达早就辞掉了酒楼的伙计,过着阔绰的生活,成日与许娇娘厮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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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九郎与许娇娘本就是露水姻缘,他要上告官府,也拿不出婚契等证据来,只能自认晦气,将汪达许娇娘暗自捆起来一顿打,拿回自己的钱财了事。
结果,那汪达又坏又蠢,被彭九郎的随从一揍,抬出了赵圆珠来威胁,要状告彭九郎打人。
彭九郎一听,眼珠子一转,硬将汪达扭送到了公堂。
陈艳按耐住心中的怒火,问了几句之后,对彭九郎与汪达道:“彭九郎,你与许娇娘并非夫妻,状告无据,你亦涉嫌与许娇娘通奸,此事告不告,要交由你妻子决定。汪达与许娇娘在一起已为实据,可要状告,则由汪达妻子决定。此案暂且修堂,待双方妻子确定之后再开堂。"
彭九郎与汪达一起傻了眼。
彭九郎本来以为高娘子是汪达正妻,背后又有赵圆珠撑腰,肯定会让汪达与许娇娘没好果子吃。谁知,他自己头顶上的“绿帽”,也戴得不正,一并被被牵连了进去。
想到起家时,与他一起出海打渔,收网撒网都不在话下,力大如牛又凶悍,如今在直沽管着海货铺子的老妻,彭九郎差点没哭出声,当即想要撤告。
陈艳哪理会他,走下公堂,叫了差役去拿公函,前去直沽办差。
高娘子也被叫到了衙门,前去传话的差役与她也熟悉,说了汪达被告的情形。她在路上就开始魂不守舍,到了值房,陈艳看到她面色惨白,暗自叹息一声,请她坐下,公事公办说了先前的情形,问道:“高娘子,你可要状告汪达通奸?”
赵圆珠给了高娘子一杯热茶,她捧在手心,嘴唇颤抖着,说了个“我”字,就开始泣不成声。
陈艳看了眼赵圆珠,与她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静静等着她哭。赵圆珠接过她的茶盏放在案几上,也不安慰,坐在一旁默默陪伴着。
兴许是在肃穆的公堂,高娘子连哭都克制,瘦削的肩膀抽动,如同母兽那般呜咽。
陈艳不忍别开了眼,赵圆珠木着脸,心也跟着钝钝的难过。
女人啊!
她记得赵寰说过:“我们被规劝了几百年上千年,女人要如何如何。三从四德,女人要贤惠。妻贤夫祸少,一代好媳妇,三代好儿孙等等等等,数不胜数。女人被训诫得很成功,将这一套刻在了骨子里,母亲传给女儿,女儿再传给女儿,一代又一代传了下来。对男人的规劝也不
少,男儿要保家卫国,要建功立业,要顶天立地,要护住妻小家人,可最后呢?"
朝代更迭,战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全是男人的功绩。女人做到了,男人却没有做到。
赵圆珠想到自己的噩梦,看到高娘子的哭泣,她手心拽紧,渐渐挺直了背。幸好,如今已经改变,她能坐在这间值房里,处置遇到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