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面色泛红,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裴明疏昨晚直接合衣睡下的,银灰色的西服表面全是褶皱,平常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他凝视了莫尹一会儿,没有询问就伸手直接穿过莫尹的腰下把人抱了起来。
莫尹不想大吵大闹地反抗,整个人软绵绵地躺在裴明疏的怀抱里,由裴明疏抱去了洗手间。
裴明疏把人放在安装在洗手间墙壁的座位上后,拧了冷水毛巾松松地贴在莫尹脸上。
冰凉的触感叫莫尹缓过了那一阵,等到他呼吸平复下来时,裴明疏也拿开了毛巾。
莫尹脸色白里透红,脸上也表情恢复了淡漠平静。
裴明疏手拿着毛巾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莫尹的头顶,莫尹头往旁边偏了偏,躲开了他的手。
裴明疏收回了手,低声道:“我担心裴清会半夜发酒疯,就留下来了。”
“你不用解释,”莫尹淡淡道,“你们俩兄弟对我,不一向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裴明疏不说话了。
他并不是心虚,真要公道地来讲,无论是他与裴清,都是莫尹先出的手,一步一步精心地将两人诱入圈套,存的是让他们兄弟俩同归于尽的意思,到底是他们对莫尹想如何就如何,还是莫尹一直在摆布玩弄他们?
然而裴明疏没有跳脚反驳,恨恨陈情,与莫尹算出个是
() 非好歹来。
因为这种事,不讲公道,也无论是非。
裴明疏走出了洗手间,帮莫尹带上了门,莫尹的这个房间各种辅助设施都做得非常好,足够让莫尹能够自理生活,这些都是当时裴明疏亲自一样样盯着设计采买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莫尹能够生活得舒服、自在,而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买自己的心安,一个原本身体健康前途无量的青年在失去了双亲和双腿之后,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那种舒服、自在当中去了。
裴清也已经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其实他是醒得最早的,趁莫尹在熟睡时,安安静静地看了莫尹很久。
裴明疏说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要向莫尹索取答案,问莫尹到底在俩兄弟之间对谁动过真情。
裴明疏说:“我们没有资格问他这个问题。”
谈话发生在那天学校的走廊上。
裴明疏看上去下了很大的决心,裴清虽然平常跟裴明疏半点聊不来,也没有什么血缘上的默契,但是他这次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裴明疏的意思。
裴清当即道:“你认为你没有是你的事,我认为我有。”
他不是名正言顺的裴家少爷,可以说他宁愿不做裴家的少爷,如果不是他母亲在临终前哭求,他内心也存有被欺骗后的自毁叛逆,他是不会回到裴家的。
裴竟友做的错事又凭什么要算到他头上呢?
退一步来说,莫尹可以恨裴家所有人,也可以报复他们,可他为什么要选择那样的方式……他是真的将自己的心全部挖给了他……
裴清语速很快道:“你想退出是你的事,你不能替我做决定,我不想比较什么,但是裴明疏,我跟你不一样,你觉得放手很伟大很有风度,我不需要风度,我只管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骗了我,也骗了你,你又反过来骗自己,我却不喜欢自欺欺人。”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裴清嘴上咬得很紧很硬,心里其实也未尝没有产生过动摇。
即便他再坚持着不放手,莫尹心里又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裴明疏猜得完全正确,他无数次地想要问莫尹。
有没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是真的?
他也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还纠结于这个问题听上去似乎很幼稚愚蠢,可是没有办法,他无法不去想。
裴明疏出来后道:“走吧。”
裴清没有跟他针锋相对,默默地下了床。
兄弟两人昨晚都睡在莫尹这里,裴家的佣人们都是不多嘴的,只是眼神上交汇出一点惊诧,大家都是有眼睛,有知觉的人,也都不傻,慢慢也就看出来了,裴家兄弟与莫尹的关系很不一般,但这样三人同宿,也实在惊世骇俗,不过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也只是在裴宅工作的关系,他们也是见识过有钱人家里那些蝇营狗苟的,早学会了装傻这一套,唯一发作的只有丁默海。
有一天,丁默海来了裴家,和裴明疏争吵起来,也不算争吵,因
为裴明疏始终是很平静的,只是丁默海自己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裴明疏书房的阳台门起初没有关,声音传到了楼下,佣人们也都互相看看不说话。
“大少……”
丁默海语气很焦急道:“无论如何,三个人这么光明正大地搅在一起,传出去实在太难听了。”
他之前就隐隐约约有点猜想,没想到真的被他猜中了,跟男孩子在一起也就算了,到底现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兄弟两个类似于“共妻”一样,对象还是个残废的男孩子,这简直是要把裴家的脸都丢光了,哪怕稍微遮掩一二呢?
裴明疏淡淡道:“没这回事。”
丁默海哑然。
裴明疏将手指间夹着的烟碾在烟灰缸里,对丁默海道:“丁叔,你坐,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四月八号是裴家俩兄弟的生日,往年都是大操大办的,今年生日的氛围却几乎没有,一大早,裴明疏和裴清都西装革履的,丁默海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待了。
莫尹推着轮椅在暗处默默地看着两人一齐上了车。
等到车辆离开后,莫尹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时隔差不多一年半的时光,友达易主,坐在发言台上的也变成了裴氏两兄弟。
裴家两兄弟前段时间斗法不断,接连上了许多新闻,记者们已经对这两张脸孔十分熟悉,笔记本键盘敲击的声音此起彼伏,都等着第一时间去发新闻。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很奇特,没有风声说是什么主题,记者们有点稀里糊涂的,同时又很好奇这豪门之中又要翻起什么波浪。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今天的发布会却是旧事重提。
“8.29事件中,友达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普通员工的压榨,使用过劳驾驶员等事实我们今天要再次进行说明道歉……”
记者们禁不住窃窃私语,都非常惊诧。
8.29事件在去年轰动全城,其中力挽狂澜的公关操作至今也为人所津津乐道,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居然叫台上的裴氏兄弟全给推翻了,他们不仅承认了当初友达的确是在恶意压榨劳动力,事后又对唯一幸存的那位莫家遗孤怎么威逼利诱着一起做戏公关。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媒体记者们当年对友达的一系列暗地里的事情其实也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友达财大气粗,公关手段又极其了得,加上唯一的幸存者都与友达达成了那样史无前例的和解,记者们也只有感慨大集团不愧是大集团,哪怕是三条人命也轻易不能撼动。
现在友达即将被收购,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暴家丑,岂不是股价做低,又是自损无数?真是叫人看不懂。
裴氏兄弟斗法之时,两个人可都是数一数二的狠角色,怎么会发了狂一样干这样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家父已经过世,在这里,我们仅代表友达向遇难的职工、受害者,以及相关家属表示我们最诚挚的歉意。”
兄弟二人起立鞠躬,台下快门闪得飞快,记者们纷纷举手提问。
裴明疏和裴清却是径直下台,在随从们的护送下从会场侧面的出口上了车。
丁默海已经提前在车上等待,两人上车后,他不禁道:“大少,二少,这样真的值得吗?”
裴明疏没有作答,裴清拉了下领带,也没有回应。
丁默海心里难受气苦,他一直跟着裴竟友在商场浮沉,商场如战场,在商场上能走得远的,哪个不是尔虞我诈,又有哪个是良善之辈?!
车到了裴家,裴明疏和裴清下了车,这件事他们是齐心协力办的,没有一点矛盾针对的地方,下车后,两人的神色也是相似的深沉。
裴清彻底把领带扯了下来,问佣人,“小尹呢?”发布会是直播的,但就不知道莫尹有没有看。
裴明疏清高的不得了,说一切都只是给他们自己一个交待,裴清却是嗤之以鼻。
“可能在花园。”
裴清直接去花园找人。
裴明疏看着他来回地跑,对一旁仍满脸愁容的丁默海道:“有些该做的事,已经是做迟了,如果能在一开始造成伤害时……”
他话还没说完,裴清又急匆匆地从花园里返回了,裴明疏是听着裴清和佣人对话的,当即手拦了一下,“怎么了?”
裴清眉毛紧拧,“花园里没人。”
裴家内部几乎都没有装监控,建筑内部结构复杂,房间又多,佣人们一时也没注意,赶紧活动起来找人,不知道外面谁忽然“啊”了一声,裴明疏和裴清齐齐地向外看去,那佣人半捂着嘴,一脸惊慌失措地手直直地向上指,“在上面!”
楼梯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莫尹背靠在半开的窗户上,循声望了过去。
“小尹——”
两人的呼唤叠在一起,带着紧张的颤音。
莫尹的手掌摊开着,手机正在播放直播回放。
“……事故发生后,比起反思,我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掩盖集团在劳工使用上的错误行为,这是我们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道歉,有用吗?”他缓缓道,“这样,你们就能够心安理得了吗?”
裴明疏面色紧绷,“小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想,到底怎么才能让你们跟我一样痛苦呢?”
莫尹手掌紧紧地攥着手机,“裴竟友死之前的表情,我看得很清楚,他是很痛苦的,我也很满意。”
“你们呢?”
“你们也会有那样痛苦的表情吗?”
莫尹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会有的。”他语气也很温和,“可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们再痛苦也没有办法弥补我,不值得,”他低头看手机,裴氏两兄弟鞠躬道歉,闪光灯一片,他缓缓道,“不值得。”
话音落下,电光火石之间,一直默默不言的裴清已经冲了上来把人拦腰搂住,莫尹手掌一抖,手机掉了下去,轻轻的一声落在了花丛里。
裴明疏扶着一旁的桌子慢慢俯下身。
裴清把人从窗台上抱了下来,路过裴明疏身边时,脚轻轻踢了下他,裴明疏摆了摆手,他一只手捂在胸口处,脸色很不好看,其实裴清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煞白一片,他看到裴明疏这副模样,抱着莫尹的手臂也忽然失了力道,慢慢也坐了下去,胸膛起伏的力道上来,后知后觉地有点喘不上来气。
“为了你们去死,”莫尹上半身靠在裴清胸膛上,淡淡道,“没那个必要。”
身后传来裴清的一声冷笑。
面前,深深弯腰的裴明疏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过去,忽将莫尹的肩膀拉住,一把拽到自己的怀里。
裴明疏的气息急促地在莫尹耳边震颤。
片刻之后,裴清也从背后将莫尹的腰给死死缠住。
“路还长,”裴明疏哑声道,“为了谁去死,都不值得。”
裴清的声音也在人他耳边低低响起。
“你想怎么样,顶多我陪你。”
莫尹轻闭上眼睛。
他说:“我不恨你们了。”
裴明疏和裴清同时呼吸一滞。
“还有,”莫尹低声道,“我同意出国。”
“以后,我们就再也别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