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顺靠着九殿下,如今在宫中风头正盛,陈守澄自然不愿与他发生冲突,立刻选择退让。
“周公公前途远大,再与奴婢这落魄之人计较,平白生一场气。公公气不顺了,派两个小宦官来传告一声,奴婢自然主动上门,供公公出气,也不必劳动公公多跑这一趟。”
他说得低微和顺,几乎是把脸伸过去给周顺打。他这样做,一般人会觉得无趣,何况如今是在御前,注定闹不大,也就罢了,此时的周顺果然也是如此。
他阴沉地看了陈守澄一眼,几名宦官讨巧卖乖地凑到他身边,谄媚道:
“周公公放心,既然这人与公公有旧怨,咱们替公公照顾到。”
周顺冷笑一声,看,根本不用他多费口舌,陈守澄在御前司就求死不能。要不是九殿下还要用到陈守澄,他今日就会替殿下料理了这知恩不报的东西。
他没有怂恿那些急于讨好自己的宦官,却也没有阻拦,只是在经过陈守澄面前时,压低声音,以只有陈守澄听到的声音冷冷说道。
“我眼不识珠,曾暗害九殿下,又在巫蛊之祸中相助如妃,本该万死。幸蒙九殿下搭救,往后残生,自然事事以九殿下为先。”
“可我近日听闻一桩旧事,在巫蛊之祸中明哲保身的前掌印副使,阖族上下能活命,居然是仰仗九殿下年幼时的几句求情。”
周顺笑了,只是笑意浮在嘴角,显得愤怒。
“此等大恩,竟还换不来你那日一句小小的提醒。若不是九殿下吉人天相化解阴谋,下场尤未可说。”
陈守澄浑身的血脉都冻结了。
那件事……那件事周顺竟知道……
前世他从被软禁的雍州王那里听说这段过往时,浑身的血脉都冻结了。可是那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他已经封新皇旨意将九殿下骗入行宫软禁,再不能回头了。
陈守澄不敢去想周顺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在宫中待得久,或许是……九殿下亲口告知周顺的?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陈守澄的心就像被蜂蛰了一样疼痛难耐,他不能想象九殿下在闲
谈中说起这件事时的神情。
是鄙夷?还是愤怒?甚至是憎恨?无论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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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难当。
周顺脸上是讥诮的神色,他如同看一件垃圾一样看着面色惨白鬓角冒汗的陈守澄,轻轻弹了弹衣袖,向地上唾了一口,转身离开了。
在九殿下心里……在九殿下心里……他到底……
成了什么样子呢?
接下来的几天,陈守澄一直魂不守舍。那些宦官依旧欺侮他,可他甚至无力像以往那样不着痕迹地反击。浑浑噩噩之际,他听说九殿下今日会前来向陛下问政,顿时精神一振,向几名宫人许诺了种种好处,才拿到那一时段的当值机会。
“唉,我是真不想同你换的。”那宫人笑吟吟地掂量着手中银块的重量,不大情愿地摇头道,“现在宫里人人知道,九殿下的位置跑不了了,又生着与仙人一样的白发,满宫上下,谁不想多看九殿下两眼?兴许能沾沾仙气呢。”
陈守澄勉强扯出一抹笑,再三感谢了对方,接着捧起要送的东西,紧张地跑到廊下去。
——九殿下似乎长开了一些。
他是来向老皇帝问政的,于是被几位大臣簇拥着,举手投足间尽是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周顺紧紧跟在他身后,常青那个好命的也随侍他身旁,观文殿内的宫人看似在做自己的事情,其实余光全部追随着他。
陈守澄亦是如此,他远远看得心焦,又没有任何理由上前。忽然,他感到那位殿下的目光看似散漫地穿越了人墙,精准落在他身上。
一时之间,陈守澄浑身发麻,心跳如擂鼓。
就算是报复他也好!那样至少说明九殿下记得他!记得他忘恩负义,记得他苟且偷生,记得他急躁地想要讨好反而惹来怒火,记得他……
然而那目光只是在他身上一掠,就仿佛一只散漫的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移开去了。
陈守澄怔怔站在原地,看着陆空星在簇拥之下进入观文殿中。
“……”
四面都是逐渐寒冷起来的初冬的风,这风声逐渐与陈守澄的呼吸重叠在一处。他大口喘着气,恍惚间,似乎踏步于茫茫雪野之上,裹着绒毛斗篷的小孩子正在雪地里蹒跚前行。
也许是走得累了,小孩子将斗篷的帽子掀开一些,露出与雪同色的白发。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望着天,静静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风雪里,陈守澄鬼使神差般开口,唤住那个旧日的影子。
“九殿下,您要去哪里啊?”
小皇子回头,有些惊讶。但随即,他认真答道。
“我要去找皇叔,我自己写好了折子,请皇叔帮我送上去,为陈家求情。”
“陈家家主曾经救我,我必报恩,至少要让他族中子侄活下来。”
雪野里的小皇子口吐仁善之语,说完,他就毅然顶着风雪,继续上山去了。
陈守澄:“……”
一方是知恩图报。
() 一方是知恩不报,
甚至前世还恩将仇报。
陈守澄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
将他从这场风雪幻境中惊醒。草丛里,白蛇蜎蜎行过,蛇身上沾染着幻惑的香气。
陈守澄的神情变幻不定,终于,他眼神改变,下定了决心。
雪中送炭已经不可能,锦上添花,却可以帮他度过心里这道坎,也可借此谋取未来的功名利禄。
他会动些手脚,用他前世掌握的那些阴私手段。
让九殿下——
尽快登位。
***
“你说,那个凡人在幻境之中会看到什么?”
属于蓬舟的鹤洲洞府内,仙山主一手撑腮,面前摆着下了一半的棋局。陆空星已经不坐在他对面了,而是起身,正在厅中端详一盆枝叶透明、玲珑剔透的仙葩,闻言,不怎么感兴趣地回道。
“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会刺激他开始行动。得到这个结果就够了,我也只需要这个结果。”
显然很喜欢这个仙人气息浓厚的答案,蓬舟的笑意扩大。他也从座位上起身,来到那盆花朵前,花朵有一半还打着蔫,只是另一半却已经被陆空星给救了起来,枯枝逢春,含苞待放。
这花名为“浮蕊琉璃”,就算在仙人手底下,也是十足十的难种,很容易因为昨天右脚先进门而今天左脚先进门,让花觉得不适应,继而干脆利落地死掉。
琉璃花:啊!我死了!
就像这样。
所以种植难度不逊于养菌。
可是陆空星却把它养活了。
蓬舟欣赏了一会儿这盆种植不易的仙花,连连赞叹,继而询问道:
“所以定好了?上元节那一日离开?”
“是。”陆空星小心地剪去一片残叶。
“我观小仙友性格不喜张扬,本以为会默默离别尘世,不曾想,小仙友的意思居然是离开得越轰轰烈烈越好。”
选择这样的离开方式,陆空星当然也是有所考虑的。他的离开,越隆重越好,越多人知道越好,越多人……亲眼目睹仙家伟力越好。
因此,他也要拿到那个并不需要的太子之位。
他想让当日的场面,比所谓仙人驾临扬州云头更为盛大,他想让所有略知内情的人都追悔莫及,他想让史书上都镌刻这一桩神仙事迹。只有这样,才方便他继续走下一步棋。
“须得让世人真正见识到,世间真的存在能够呼风唤雨的仙人。”
陆空星放下剪刀,抬起紫瞳,他的瞳眸之中,此时已经少了许多世间人该有的神色,平静,和缓,令人望之生畏。
“那样,方才方便我日后夺取大昭六代王运。”
他并不曾傲慢。
他只是不再站在地面上,而是身居云端向下俯瞰。他俯瞰大昭,已经不是在看王权富贵、亲恩仇怨,而只是在看一处即将落子的地方罢了。
纵使还不知晓陆空星要通过什么去不灭国地夺取大昭国运,蓬舟依旧感知到他从高处向下投的视角,领会到他此时凌驾于红尘上的仙人心态,于是发出一声喟叹。
“神仙也。”
陆空星微微一笑,紫瞳澄明,这是他面对仙人朋友们才有的神情。他在红尘中藏起自己,反倒在世人又敬又畏的仙人面前,才能显露几分真性情。
“别取笑我啦,第一次在这样大的棋盘上下棋,我心里其实怕得很。”
只怕一步有失,救不了小鹿。
蓬舟立刻鼓励他。
“小友擅弈,又有其他仙人助阵,必然一路凯歌猛进。”
陆空星再次拿起剪子,端详眼前脆弱的琉璃花。半晌,他移动锋刃,轻轻剪去了一截不需要的柔枝,柔枝的倒影在他的紫瞳中坠落凋零。
“我将以大昭传承至今六代王运,救我的小鹿。”
“无论如何……”
“得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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