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薛元超、刘齐贤、魏玄同等几位宰臣和太常卿王德真、中书侍郎刘祎之,还有武承嗣武三思兄弟,都跟着天后进了贞观殿。
王德真和刘祎之这两人分别是豫王府长史和豫王府司马,可以说是豫王李旦的势力代表。
其中刘祎之除了这两重身份外,他还有一层重要的身份——北门学士。当初,天后招揽学士参谋议政,以分宰相之权,人称“北门学士”。也就说,刘祎之的立场偏向他的旧主天后。
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就不用说了,跪下高呼遵守天后敕令就这二人起头。
贞观殿。
天后坐在宝座上,程务挺和张虔勖护在左右,裴炎等人分立两边。
窗外的寒风吹了进来,帷帐飘动,露出后面身披甲胄手执刀剑的羽林军。
殿内一片安静,裴炎等人心跳如雷,背后汗流如浆。
武媚娘咳了一声,殷红色的唇轻启:“昨夜裴卿向我禀告皇帝昏庸,劝谏我说,若不阻止皇帝,怕会酿成大祸危害江山社稷。先帝临终遗命,军国大事不决者听我裁断。”
“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也为了不辜负天皇的遗命,我决定废昏立明,废皇帝为庐陵王,立豫王李旦为新帝。”
武媚娘简单解释完,看向裴炎道:“裴卿为中书令,你来拟道诏敕宣告天下。”
裴炎听到武媚娘的话,双腿发软,几欲昏倒过去。他是向武媚娘打过小报告,但他心中从未想过要废皇帝。如今天后的话音一落,同僚的目光唰的一下钉在他身上。
原来是你小子和天后图谋废帝啊!裴炎不用猜,就知道同僚会这样想。
除了天后的话语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证明裴炎就是废帝的同谋。
裴炎的夫人出身彭城刘氏,是谭州都督刘德敏的女儿。
豫王妃刘道涵也出身彭城刘氏,是刑部尚书刘德威的孙女。
而刘德敏和刘德威是亲兄弟,换而言之,裴炎算是豫王的堂姑父。
裴炎只觉得自己尚未交手,就一败涂地。万幸,最后的结果还是对自己有利,相比于已经得罪死的皇帝李显,他觉得或许姻亲豫王即位会更好一些。
“微臣领命。”裴炎垂下头,接受了这个任命。
不一会儿,裴炎就挥笔写成了一封诏敕,呈送天后,天后查看无误后,让门下省侍中刘齐贤署名,最后下发尚书省。
这份诏敕由中书令起草、门下侍中复核,尚书省执行,它的发出意味着宰臣都同意了废皇帝立豫王。
诏敕发出之后,裴炎等宰执竟然有一种尘埃落定浑身轻松的感觉,再抬头偷偷看向宝座上的天后,不得不称赞天后发起的这场是何等得干净利落。
裴炎几人被迫上了天后的船,态度从刚才的半推半就变成了踊跃出谋划策。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豫王尽快登基。”裴炎道
“臣等附议。”其他人附和。
武媚娘闻言道:“准奏,明日豫王登基,大赦天下,以安人心。”
中书侍郎刘祎之道:“为防社稷动荡,国家不安,臣请天后依旧垂帘听政。”
武媚娘颔首道:“准。”
……
众人商议完后续的事情,武媚娘让他们暂时先去一座闲置的宫殿处理废帝的后续事情。
几位宰臣离开后,武媚娘叫来心腹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带人飞驰巴州,密切监视废太子李贤。
至此,天后现存的三个儿子都在或者即将处在她的严密监控下。
武媚娘揉了揉额头,又命人叫来武婧儿。武婧儿看见武媚娘肃穆沉重的神色,不由得也变得郑重起来。
“娘娘,你有何吩咐?”武婧儿问道。
武媚娘的手指敲着桌案,一边沉思一边说道:“你给秦梦年、单于都护府库狄云珠、江南道织造使周文锦、泉州刺史苏庆节、泉州市舶使房如雪、流求都督武徽音各写一封信,阐明朝中情况,并命其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是。”武婧儿应下,去了偏殿,提笔向天后提到的几人开始写信。
同时,武媚娘又派心腹前往荆、扬、雍、豫等要冲之地或者富饶之地,或接手当地的军队,或通知当地的心腹做好准备。
这一日,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皆人心惶惶。那些上朝的大臣都没有放回去。
裴炎等几人还好些,被关在空的宫殿里处理废帝遗留事情,宫殿虽然简陋,但设施齐全,不像被关在乾元殿的那些大臣连个厕所都找不到。
直到中午时分,羽林军才将这些大臣分别送到不同的宫殿关押,又有寺人抬着两桶饭食给大臣们送来。
喝着温热的白粥,啃着大饼,一名绯袍大臣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吃饭间门隙之间门感叹了一句道:“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另一名紫袍臣子靠着柱子闭目休息,闻言轻哼一声道:“今日肯定不能回去了。”
“唉……”叹息声此起彼伏。
“晚上冷得很,这天寒地冻地该怎么过啊?”一人担忧道,刚才他不顾油腻在袖中藏了一张大饼。
晚上,寺人又送上和中午一样的饭食物并一些被褥。
有人不满,争论着想要更多东西,却被同僚拉住,提醒道:“有吃的有盖的就行了,别多生事,被人误会就不好了。”
若因为几句话就被打成废帝一党,那真太冤枉了。
众人将这一天艰难地熬过去后,终于等来了第二天的黎明。
往日养尊处优的大臣们被举着火炬的羽林军粗暴地叫醒,说是请,实则押送他们到乾元殿上朝。
天空依然阴沉,殿内寒风依然刺骨。
大臣们恭敬地分立在堂下,御阶之上有脚步声响起,在万籁俱寂的乾元殿中,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头。
裴炎出列拿着一道诏敕当庭宣读:“……立豫王李旦为皇帝,改元文明,大赦天下。”
“……皇太后仍临朝称制……钦此。”
诏敕宣读完,众人跪下对着宝座上的新皇高呼万岁。至此,君臣名分正式确定。
新皇李旦看似表情平淡,但他的眼中掩盖不住地流露出一抹慌乱和惶惧。他紧咬着牙齿,生怕发出打战的声音。
身后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天后,眼前是和他一样惶恐不安的大臣。李旦不由得想起昨日一大早被军队围府,强迫他们一家进入皇宫的情形。
他和王妃姬妾抱着儿女,脸色苍白地上了马车,胆子小的人在马车里当场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大人哭了,小孩也跟着哭,到了最后只剩下他和王妃两人强忍着泪水。
纵观前朝,大唐的政变都充满了血腥。玄武门之变后,太宗皇帝杀了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后,又将他们的儿子屠戮一空,连襁褓中的幼儿都没放过。
李旦哀怜地看了眼懂事乖巧的长子李成器,又看见依偎在母亲怀抱中哭泣的幼子,泪水忍不住滚下来。
李成器伸手肉乎乎的小手抓住阿耶的衣摆,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天真地问道:“阿耶,我们要去哪里?你们为什么都哭了?”
李旦揉了揉儿子的头,将其揽在怀中,带着哭音道:“无论生死,我们父子都在一起。”
说完,他用通红的眼睛注视着王妃刘道涵,道:“若……以后女儿们托付给你了。”
刘道涵显然也明白李旦心中所想,强笑道:“未必如王爷所想,王爷不要放弃。”
身后的轻咳声让李旦回过神来,堂下的大臣又重复了一遍。李旦微微侧头,小声问道:“阿娘,你意下如何?”
“准奏。”声音从珠帘后面传来。
“准奏!”李旦声音稍大。又有内监嘹亮地将李旦的命令传递下去。
这场压抑的朝会结束了,大臣们欣喜地发现他们终于能回到办公的地方了,可喜可泣。
然而李旦并不高兴,知道不用死的欣喜还没过去,就被成为皇上的惊恐所取代,心情稍稍平复,下了早朝,又和妻儿被软禁到一处宫殿之中。
万幸的是他的家人都在,李旦开启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而李旦的兄长废皇帝李显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导火索韦玄贞一家老小被流放钦州,即刻出发,不得延误。韦家从炙手可热到人人避之不及,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
富贵无常,忽则易人。
除了韦玄贞外,和李显关系亲密的官员或流放或被杀,他在朝中本来就为数不多势力轰然倒塌,一败涂地。
夕阳西下,宫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在一些不注意的角落里,一些宫女和寺人永远地消失了。
武婧儿看着装扮成熟悉样子的寝殿,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即将来临,也许会有很多人被卷入到车底,碾落成泥。
收拾好情绪,武婧儿开始重新干活。
“殿下,庐陵王妃衣物服饰要放到哪里?”一个宫女过来禀告。韦滢滢昨天被带走的时候只穿了一身衣裳。
武婧儿闻言想起了那位叫李裹儿的安乐公主,据说她出生在流放房州路上,由于条件艰苦没有襁褓,中宗脱掉自己的衣服包裹婴儿,故名裹儿。
“将庐陵王妃、庐陵王、太……重照和县主没有逾制的衣服检查完毕后,打包送给别所。另外,庐陵王的一应待遇依制供给。”武婧儿说道。
“是。”
武婧儿说完,脑海突然中浮现一句话“杀姊屠兄,弑君鸩母”,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中瞬间门鲜活起来。
《讨武曌檄》!
徐敬业扬州谋反!
废太子李贤被逼自杀!
她脸色突变,直接提着裙子朝贞观殿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