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武媚娘冷声道:“快给薛师傅看看,还有哪里受伤了。”
太医小心翼翼地让薛怀义伸手踢腿转身子,最后发现只有脸上的伤势最重,留下了一盒消肿止疼的薄荷绿药膏就离开了。
“幸好没什么大事。”武媚娘面上松了一口气,柔声道:“我来给你上药。”
薛怀义忙道:“药膏弄到手上脏得很,恐污了陛下的玉体,我自己来涂。”
“别乱动。”武媚娘抠了一点,点在薛怀义的脸上,然后轻轻揉开,一边揉,一边询问:“疼不疼?”
“不疼。”薛怀义脸上露出傻笑。
涂完药膏,武媚娘又叫人拿来新的袈裟给薛怀义换上。至此,薛怀义心中的怒气被武媚娘的柔声细语渐渐抚平。
“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出手这么重,敢伤了你?”武媚娘接连发问。
“是叫苏良嗣的老匹夫!”薛怀义咬牙切齿道:“白马寺的放生池开了第一朵荷花,我见你殿里经常放些鲜花鲜果,就采了送过来,没想到遇到苏良嗣这个老匹夫!”
薛怀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由分说,派人将我拉下马,反剪双手,让仆人打了……打了我的脸几十下!”
“陛下,你要为小宝做主啊。”薛怀义祈求地看着武媚娘。
果然如此。
当武媚娘第一眼看到薛怀义的伤势时,就大致猜到了“凶手”。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薛怀义这样的伤势一看就是羞辱的意味居多。
看不惯的薛怀义的,不是李唐宗室,就是公卿大臣。确认是公卿大臣,武媚娘又问:“他们在哪里打的你?”
这些大臣各个标榜正直,又鬼精地很,一定是薛怀义的把柄落到了他们手中。
薛怀义顿了一下,支支吾吾说:“我怕荷花谢了,抄近路就从南门进了。”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拍着薛怀义的后背,道:“南门是公卿大臣进的……你……以后还是从北门进吧。”
薛怀义犹如小狗般明亮的眼睛刹时黯淡了,抬起头,往日俊朗的脸如今红肿不堪,眼睛红通通的。
武媚娘叹了口气,将人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我也不好处罚苏良嗣……你这几日就住在宫中,待伤好了再出去,好不好?”
薛怀义将下巴搁在武媚娘的肩膀上,双手紧紧环抱,哼了一声,道:“我要为自己报仇。”
武媚娘好笑地拍拍他的后背,道:“别让人抓到把柄,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
薛怀义的眼睛陡然一亮,道:“我知道了。我有后援。”
好兄弟,一起去套老匹夫的麻袋,去不?
武媚娘安抚好薛怀义,让他去殿中休息,自己则继续拿起一本奏章,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相比于安抚薛怀义时的柔和,武媚娘现在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她自以为退让的行为,反而助长了群臣的气焰,让他们一进再进。
但若因薛怀义处理大臣,又担忧这些大臣离心。武媚娘苦恼地揉揉额头,她一路走来,穿过河流、山川、荆棘、大漠,每天都是新开始,每天都是新挑战。
薛怀义被打脸,又何尝不是打她的脸?
偷来的锣敲不得。武媚娘和薛怀义有私情,不被世人承认,正是因为这,武媚娘才不能大张旗鼓地为薛怀义出头。
若她为薛怀义出头,文人的那张嘴说不定要怎么编排她武媚娘的荒淫无度和昏庸无道。但要她放弃薛怀义,武媚娘是断不肯的。
她是人,不是机器,需要宣泄自己的情绪。薛怀义做得很好,因此武媚娘很喜欢他的陪伴。
武媚娘对薛怀义被打的不作为,反而为她在朝臣中赢得一丝好名声。
薛怀义再受宠,陛下还是最看重大臣的!苏良嗣的仗义行为得到了朝野上下的称赞。
薛怀义可不是乖乖吃亏的主儿,养好伤后,他立马出了宫。呆在宫中对于报复苏良嗣无济于事,出了宫才能更好的筹划。
为此,他叫来了自己的好兄弟云川,一起商量要如何套苏良嗣的麻袋。
云川的人愣了一下,这个办法真是简单粗暴,要是薛怀义有心,再耐心一点,说不定能将苏家弄得家破人亡。
也许,这就是陛下喜欢他的原因吧。
“那你准备怎么套麻袋?是上朝的路上,还是回朝的路上?上朝和下朝,苏良嗣都乘坐马车,即使下了马车,也都在宫门口。这里都不好动手。”云川考虑可行性。
“我带多些人,即使坐马车也不怕,将人从马车里拉出来,揍一顿,出一口恶气。”薛怀义说道。
云川闻言,沉思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妥,这样……架势太大,恐怕会给陛下惹来麻烦。”
薛怀义泄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的打白挨了吗?”
云川想了下,道:“我记得苏良嗣有个儿子叫苏践言,在太常寺当官。苏良嗣年纪大了,若是他一不小心死了,讹诈你,该怎么办?又是一件麻烦事。”
薛怀义咬了咬牙道:“老贼夫,便宜他了。”薛怀义听从云川的意见。他虽然愤怒,但知道轻重。
在未发迹前,一个九品官在薛怀义面前就是官老爷,是通天的大人物。自从跟了武媚娘后,薛怀义的眼光高了起来,但他知道宰相不能轻易动,否则就是捅了马蜂窝。
苏良嗣这个老不死,要真以死讹上他,那就是闯了大祸,连陛下都不好保他。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薛怀义找了一些市井无赖,观察了几天,拦在苏践言休沐去花楼的路上,将人套上麻袋,带到小巷里胖揍一顿,才一出胸口恶气。
晚上,薛怀义神气洋洋地去了皇宫,武媚娘见状眉头一挑,问道:“发生了什么好事?”
薛怀义瞅了眼左右,见无人,然后凑到武媚娘耳边说道:“我把苏良嗣的儿子套麻袋揍了一顿,他至今还躺在小巷里哎哟哎哟地叫痛呢,笑死我了,哈哈哈。”
武媚娘:……
“陛下,你怎么不夸我?”薛怀义见武媚娘面无表情,不解问道。
武媚娘淡淡瞥了一眼薛怀义:“夸你什么?夸你殴打朝廷命官?”
薛怀义闻言讪讪一笑,他如今出了一口恶气,心中舒坦了许多,听到武媚娘的质问,只傻笑不说话。
“嗯,说话!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武媚娘眉眼冷凝,注视着薛怀义。
薛怀义先是一愣,紧接着涌起了愤怒和委屈,陛下竟然为了一个小官问罪于他。当他气得要拂袖离去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了武媚娘的左手做了一个熟悉的手势。
这是……
开始的标志。
薛怀义是足力青年,因养伤休息多日,又蹲点浪费几日,见武媚娘神态,也跟着意动起来。
苏践言听到外面许久没有声音后,才敢爬出来。他浑身都疼,骨头好像碎了一样。
他刚才骑马离家,刚转过路口,就被人围住,从马上扯了下来,套上麻袋,拖到一处僻静的小巷,然后被人连续踢打。
苏践言从麻袋里爬出来,呼痛声引来了路人。好心的路人找来马车,将苏践言送回苏家。
苏良嗣出自武功苏氏,废太子李承乾的妻子苏氏也出自这个家族,世家名门,没想到在大街上走着就被人拖走揍了一顿。
苏践言惊悸过后,是愤怒。是谁在打苏家的脸?
苏践言气势汹汹地拖着浑身疼痛的身体想要报官,却被阿耶苏良嗣拦住了。
“这口气我咽不下!”苏践言一瘸一拐地吼道。
“我知道是谁了。”苏良嗣老神在道。
“是谁?”
“淫僧薛怀义。”
“……”
屋内陷入了一阵沉默,良久,苏践言以手做刀,冲着脖子比划了下,道:“我能……”
“不能。如果你想要全家给你陪葬,当我没说。”苏良嗣凉凉道。
“那爹你怎么敢打他?”苏践言不解道。
“因为我是你爹。”
苏良嗣说完,又道:“你少给我去什么花街柳巷,还有这件就当没发生过。”
“为什么?儿子的打就白白挨了?哎哟哎哟,疼死我了。”苏践言在一旁呼痛不已。
“哼,陛下很宠爱这个淫僧。”苏良嗣不由得生出怨言来。陛下确实没有处罚他,但也将薛怀义留在宫中修养疗伤。
他上次是抓住了把柄,才能免了惩罚。
薛怀义让武功苏家吃个哑巴亏后,心情畅快了许多,又威风起来,设宴酬谢好兄弟。
觥筹交错间,薛怀义郁闷了叹了口气,道:“那些小弟说跟着我没前程,还说我约束地严,不痛快。他们帮我揍了一顿苏践言,说是还了恩情,人就立刻投奔一个胡人。”
“胡人?商贾?”云川诧异了下。有多少人为了见陛下一面汲汲营营而不得,薛师傅日日却能见到陛下。洛阳城中除了蕃将,还有胡人在权势上能比过薛怀义的?
“叫什么索元礼,是个断案的官,呸,也不是什么好官,是个谎话精马屁精。他有什么好的?”薛怀义有些不服。他自认出手大方,对这些小弟不薄。
云川对索元礼有所耳闻,传言他最擅长攀咬,一人进去,九族都不清白。:,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