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士点头应下。
“你以为告诉阿父,我就会怕你吗?”魏阳公主推开扶着自己的亲卫,慢慢抬起头, "你们这群……贱人!"
"?"
章邯眯了眯眼。
魏阳公主冷冷一笑,眼底尽是阴鸷。下一刻,她夺过亲卫配的□口,将弓/弩抓在手里。
章邯飞身上前夺她手中弓/弩。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箭如流星,飞驰而去,只剩他夺过来的弓/弩被他抓在手里。
章邯飞快转身看弩/箭,弩/箭直冲王离与鹤华而去,没入二人身影消失不见。章邯瞳孔骤然收缩。
大秦弓/弩所向披靡。只要是见过大秦弓/弩的人,都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六棱箭是特制的,切面多,且极为锋利,甚至连薄甲都能穿破,一旦射/中人的身体,特制的箭/头便会让人流血不止,伤口极难愈合,更可怕的是这种箭头极难从身体拔出,纵然侥幸拔出来,也能带出大片皮肉,足以让伤口深可见骨。
——被六棱箭射/中的人,哪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魏阳公主低低笑了起来, "十一,你太让我失望了。"
“二姐姐能抛下一切跟李由走,但你不能,你是阿父最喜欢的女儿,更是我的骄傲,你不能做这般糊涂的事情。"
章邯回神,慢慢回头去看身后的魏阳公主。
魏阳公主似乎已经恢复正常,此时抬手扶了扶自己因方才的争斗而晃得有些散乱的登发,两指夹着鬓间簪着的金钗流苏,慢条斯理往下梳理着。
——她还是那个爱美好剑术的公主,而不是歇斯底里也要残害手足的疯女人。
章邯眸色骤深。少年显然被激怒,抬手将弓弦抵在魏阳公主脖颈,直接将她撞到身后柱子上。
"郎将不可!"卫士们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去拦章邯。
章邯下手极重,魏阳公主无法呼吸,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章邯看着那张与鹤华有几分相似的脸,声音沉得不像话, "你以为公主春心萌动,为了蒙上卿抛弃一切?"
"呵,公主心性单纯,心中从无半分情爱。她去寻蒙上卿,无关风月,只为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没有想那么多。”
王离抬眼瞧着头顶星空,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骄傲不骄傲的,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让你不憋屈。”
王离侧目回头,看向给自己拔弩/箭的鹤华, "十一,你是公主,你不需要委屈自己。""公主是什么?公主
就是任性与骄纵——"
“闭嘴。”
鹤华道, "省着点力气,等我给你处理完伤口再说话。"
王离撇了下嘴,乖乖闭嘴。
六棱箭是特制的,从箭羽处拔,之后将皮肉完全带翻,于是鹤华小心翼翼折断弩/箭箭羽,握着箭身往前送了送。
王离闷哼一声。
"忍着点。"
鹤华继续往前送,六棱箭的箭头缓缓从王离肩膀前方换换透出,箭头牵扯着皮肉,伤口更加狰狞,血水顺着伤口不断往下淌,顷刻间染红王离脱到腰间的衣服。
王离眼前一阵阵发黑。
察觉到王离身体在不由自主轻颤,鹤华知道不能再往前送了。——再这样下去,王离怕不是会活活疼死。
鹤华从王离身后来到王离面前。但换个位置才发现,从肩头前方透出来的箭头太短,鹤华试了试,她的手根本握不住。
王离瞧见鹤华动作,强忍着疼道, "你再推一下。"
“不用。”
鹤华摇头, "后面是箭羽的毛刺,推得太慢会留在你肉里,更不好处理。"
鹤华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一块长长的布,将布一层一层缠在箭头上。
王离疼得厉害,视线已有些模糊,看不清鹤华在做什么,只感觉到她的动作很轻,在刻意避开自己的伤口,心里不免有些好笑,笑她太过谨慎。
他是冲锋陷阵的武将,不似刘季那般耍滑头,也不似章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西南之地若遇到棘手事,他总是冲在最前面,领着将士在瘴气弥漫的森林里平叛杀敌。
似这样的伤他不知受了多少次,多少次与死亡擦身而过,黄石公那个老头总骂他莽撞,骂他不自寻死路也要逞英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找人给他上药。
他心里不屑得很,心道不能与将士们出生入死的将军叫什么将军?
旁人可以做躲在将士身后的将军,但他不可以,因为他的祖父是王翦,他的父亲是王贲,他出身大秦最显赫的将门之家,他注定为大秦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不是龟缩在别人身后,当个缩头乌龟。
"不必这般小心。"王离强撑着
精神道, “我的命,硬着呢。”
鹤华眉头紧锁。
最后一圈布料缠在箭头上,她抬手握在用布料缠着的箭头上,使出全身力气,用力一拔!
"嘶——"
王离闷哼。
鹤华丢掉箭头,拿烧好的水冲洗王离伤口,待冲洗之后,立刻将自己采来弄碎的草药糊在王离伤口处。
草药糊了一层又一层,将伤口层层盖住,她便掌起一早便准备好的布条,绕着王离的肩膀将他的伤口牢牢缠住。
“王离,你是真不怕死。”做完这一切,鹤华才长舒一口气, "你知道夜闯宫门的后果吗?"
"知道。"
伤口疼得太厉害,王离声音有些发虚, "抄家灭族,枭首示众。"鹤华瞪了王离一眼, "那你还来?"
"为什么不来?"
王离道, "王家儿郎战死疆场无数,如今只剩下我与我阿父,陛下是重情之人,未必舍得杀我与我阿父,最严重不过抄了我们的家,将我们贬为白身。"
"白身就白身。"
王离的声音越来越低, "阿父已是上将军,封无可封,贬为白身之后,正好让他重新走一遍封将拜相路。"
"……你可真是一个大孝子。"鹤华被噎了一瞬。
但王离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少年不知何时合上了眼睛,彻底疼晕过去。
鹤华长长叹了口气。
阿父虽极力避免她走弯路,可人生中的弯路不是你想要避免便能避免的。
比如她,她画地为牢,邯郸学步似的揠苗助长,以为自己走的是直道,殊不知却是最弯的一条路。
阿父一遍遍提醒,叫她不必急于长大,她以为那是阿父对她的溺爱,殊不知那是阿父在提醒她走
回正道。
——她是公主,更是被阿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她的成长没必要学蒙毅不动声色的取舍。
上位者不是将家国天下的条条框框加注在自己身上,提醒自己时时小心,步步留意。——上位者是
制定规则的人,而不是被规则束缚的人。
她感激王离。
如果不是王离,她还跳不开自己作茧自缚,把世人对明君对继承人的期待放在自己身上,殊不知明君的衡量标准当由她来制定。
就如阿父一般。
阿父并非常规意义上的明君,千百后的华夏之地,仍在为阿父是暴君还是明君撕得昏天黑地,但不可否认的是,阿父重新定义了明君的含义——非大一统王朝,非开疆扩土者非明君。
她要做的,是成为阿父这样制定规则的人,而不是被规则束缚的人。
“你真是个大傻子。”
鹤华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王离额头, "从武将的最高官职到身无分文的白身,上将军若是知道了,定然要打你板子。"
·
咸阳城,上将军凯旋。
红毯铺地,鲜花着锦,整个咸阳城为之沸腾,热烈欢迎着这位为大秦开疆扩土几千里的上将军。
王贲慢悠悠骑着马,跟着代替天子来接他的蒙恬进宫门。
最后一队人全部进来,厚重宫门缓缓合上。
王贲挑了挑眉,眼睛瞧着前方的蒙恬。
蒙恬转身,声音悠悠, "上将军,对不住。""您生了个好儿子,夜闯宫门,劫走公主,陛下震怒,着令抄家贬爵。您现在是白身了。"
"所以我为大秦开疆扩土几千里,换了个白身?"王贲啧了一声, "果然生了个好儿子。"
蒙恬忍着笑点头, “上将军,节哀。”
王离身上带着伤,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赶路,鹤华拿了他的配饰换了钱,买了辆马车,又雇了几个人,顺着正在丈量即将开工的直道往北疆赶。
一边赶,一边不忘撩起轿帘看外面的直道,心里盘算着修筑直道的花费与时间,有时候在休息的时候,她还不忘问一问前来修筑直道的工人,好让自己对直道有更深一层的认知。
她的五年计划里修筑直道是最重要的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实地走一走,才能彻底弄清修筑直道的事情,
王离带她出来,正好歪打正着,让她从咸阳一路考察到北疆,等她赶到蒙毅所
在的地方,她心里对修筑直道的事情已有了大概,只需再拿着地形图对一对,便能为她日后修筑的直道量身定做出最省钱也最省人工的方案。
“十一,我们到了。”
被鹤华强制性要求躺在马车里养了十几日,王离快憋疯了,马车尚未踏进城门,他便再也忍不住,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想拦他却没有拦住的鹤华伸出手, "快下来,咱们去找蒙毅。"
城楼上的蒙毅微眯眼。
副将道, "将军,是咸阳来的马车。"——远赴北疆修筑直道,蒙上卿成了蒙将军,又一个达成出将入相成就的帝王心腹重臣。
蒙毅眯眼看着从马车里走出的少女, "吩咐庖厨,做些点心来。"
"喏。"
副将应诺而去。
城楼下,王离扶着鹤华下马车。
鹤华抬头瞧着高耸城楼。城楼太高,她看不到上面的人,只看到有猩红披风扬在风中,而披风的主人似乎在注视着她。
一队卫士拦住王离与鹤华的去路。
王离随手扯下悬在自己腰间的玉佩,抬手在卫士眼前晃了晃, “王离。”“祖父王翦,父亲王贲,官拜校尉,封侯武城。”
"叫蒙毅滚下来见我。"
王离下巴微抬,骄纵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