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有些神伤,但这大抵是她的错觉。
事业批与事业批不可能擦除感情的火苗,小火苗尚未来得及燃烧,便会被事业批的更在意的事情浇得透心凉。
性格决定命运,蒙毅与另一个自己的结局,在他们性格定格的时候便已经被书写——是亲情,是友情,是君臣之情。
他们在意的事情太相似,所以感情这种东西,只会被他们束之高阁,避而不谈。
秦鹤华收回视线,“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蒙毅放下茶盏,手指抵着案几,慢慢站起身,“臣送您。”
“有劳。”
秦鹤华点头,起身出殿。
蒙毅走在她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肩头,将他的脸色映得如霜雪一样白。
蒙毅将秦鹤华送回寝殿。
送完秦鹤华,蒙毅漫步目的走在宫道。
周围卫士与寺人向他见礼,他微颔首,却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却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直到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蒙上卿?”
他脚步微微一顿,这才发觉自己来到了鹤华的寝殿。
声音的主人是章邯,刚从鹤华的寝殿出来,夜已深,身为外臣却从皇太女的寝殿走出,这件事若发生在之前的中原六国里,怕不是会被御史大夫们指着鼻子骂荒唐,可当事情发生在大秦,便是一件让人见怪不怪的事情。
皇太女不仅留宿过章邯,还留宿过王离韩信,甚至刘季萧何也曾在宫中留宿过,睡在寝宫偏殿,方便皇太女随时召集他们,在民风彪悍的大秦,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虽有言官对此事发表意见,言皇太女毕竟是女子,深夜留宿男性公卿大夫们着实不妥,但这样的声音很快便被其他声音压过去——
比如说如果公卿大夫与皇太女保持距离,便会导致他们进不了皇太女的核心权力之内,让他们只能做个边缘朝臣,终其一生不可能出将入相,这对于男性公卿大夫们来讲,无疑是一件自绝仕途的事情,他们根本不可能听从言官的指手画脚。
再比如说,他们与皇太女之间门纵然发生什么也无妨,皇太女不需要皇夫,只需要有继承人便够了。
关于皇太女是否能留宿公卿大夫们的事情吵闹半日不曾吵出个所以然。
言官们的指责,皇太女全盘接受,然后拒不更改,直至今日,还日常留宿公卿大夫,所以章邯这个世间门从她寝殿出来,着实不让人意外。
“上卿找皇太女?”
章邯看了看蒙毅,“夜已深,上卿是否有紧急政务需要禀告皇太女?”
“没有。”
蒙毅抬头看着陛下亲手书写的匾额。
章邯深深看了一眼蒙毅,“上卿若有事寻皇太女,不妨直接进去。”
“夜虽深,但皇太女尚未休息。”
“不必。”
蒙毅缓缓摇头,“后日便要启程巡游,让太女早些休息。”
话毕,蒙毅转身。
颀长身影晃在宫灯下,来时很慢,去时却很急。
章邯挑了下眉。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进来。
章邯转身回殿。
寝殿内,鹤华翻阅帝王巡游路线规划图,习武之人走路不出声,她并未察觉章邯的到来,余光瞥到有人影映在窗柩处,她放下规划图,立刻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章邯的侧脸。
男人气质如剑芒,侧身立于窗台下,皎皎夜明珠的光辉落在他眉眼间门,将他眉眼里的凌厉柔和了去。
“是你?”
鹤华眸光微暗,下意识向他身后看了眼,“蒙毅走了?”
章邯颔首。
鹤华收回视线,“走了好。”
“走了才是他的性格。”
章邯眉头微动,“要不要我将他喊回来?”
“不必。”
鹤华笑了一下,“他已做出选择,我该尊重他的选择。”
章邯不置可否,从长廊下走进殿。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轻车熟路,径直来到鹤华面前,万人之上的皇太女坐在案几后,他便在案几前单膝跪地,半蹲下来,这个角度的他与皇太女平视,便抬了眼,看向她眼眸。
“蒙上卿应当是喜欢你的,若不然,他不会深夜至此。”
章邯喉结滚动,“如果公主需要,我可以现在便将他带回来。”
“带回来,然后呢?”
鹤华抬眸看着章邯灼灼眼眸,“是让他成为我的皇夫,还是与我春宵一度?”
“章邯,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有皇夫。”
“女性继承人所面临的阻力远比男性继承人大得多,为求稳妥,我会有自己的孩子,但不会有名义上的皇夫。”
“不止我不会有皇夫,未来的每一位女性继承人,她们都是如此,有自己的孩子,但不会有能与她们分权的皇夫。”
“蒙毅有他自己的骄傲与坚持,他不会成为我背后的男人。”
“若他真跨出了那一步,才是真的将我们过去的情分一笔勾销。”
章邯面无表情,目光随鹤华而动。
鹤华放下规划图,从座位上起身,“夜已深,早些休息吧。”
“明日要与阿父商讨东巡路线,莫误了时间门。”
“......喏。”
章邯俯身退下。
次日清晨,东方尚未亮起鱼肚白,鹤华便已洗漱完毕,早早来到章台殿,与嬴政商议路线。
“昨夜睡得不好?”
嬴政掀了下眼皮,目光落在鹤华脸上。
鹤华抬手揉了下眼,“明日便要与阿父前往泰山封禅,昨夜有些激动,睡得不大安稳。”
嬴政不置可否。
朝议开始。
蒙氏兄弟是帝王心腹,坐在仅次于王贲的位置上的,大蒙内敛稳重,小蒙温和清隽,两人针对路线图发表着自己的意见,一切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鹤华亦然。
两人偶有视线相接,蒙毅微微一笑,鹤华微弯眼,面上一派坦然。
嬴政啧了一声。
敲定完路线,便是与留守之人交接政务,准备出发。
这种时候上位者往往是最忙的,等嬴政与扶苏交代完需要注意的事项时,已经月色高悬,嬴政踏着月色,去寻自己另外一个女儿。
然而他刚刚走到偏殿,便见蒙毅从里面出来,帝王微抬眼,目光在蒙毅身上略微打转,迫人凤目泛起笑意,“看来朕多此一举,不应该来这儿。”
“陛下说笑了。”
蒙毅莞尔。
殿内的夜明珠被罩上灯罩,里面的人已经休息,嬴政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朕以为,你不会过来。”
“陛下,臣的心,也是肉长的。”
蒙毅轻轻一笑,“臣今夜来寻这位公主,是告诉这位公主,皇太女身居高位,手掌重权,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这位公主远比皇太女要自由。”
蒙毅回头看了眼已经熄灯的偏殿,低哑的声音慢慢恢复清朗,“臣告诉她,既然拥有这种自由,不妨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在她的世界,她有无限可能。”
嬴政轻嗤一笑,“其实你我都不必过来。”
“朕的十一,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勇敢。”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次日,始皇帝嬴政巡游天下,封禅泰山。
皇太女跟随其中,与帝王一同参加封禅。
集权制的王朝最擅长集中力量办大事,经过无数人的努力,从咸阳到各地的驰道已被修好,帝王车辇行驶在驰道上,速度快且稳,从咸阳到泰山,帝王一路走走停停,看各地风土人情,也看各地美景民生。
如春之后草长莺飞,百花争妍斗艳,在一个连路边野花都争相盛放的日子,帝王的车辇抵达泰山脚下。
“阿父,我们到了。”
鹤华支起玻璃轿帘,笑眯眯摇着翻阅咸阳送来奏折的帝王,“看,前面就是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