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脏。”她语气轻淡地说着,轻轻抖了抖那份文书,把上面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灰尘抖落,“你们这里该好好打扫一下了。”
修士常待的地方,怎么可能脏?
一个辟尘符就能保证一屋洁净无尘,更何况这里还是最擅长符箓的上清宗驻地?
这话听在有心人的耳中,怎么听怎么刺耳。
“把东西拿回来。”曲砚浓抬手,将文书随手递向戚枫,目光却扫过祝灵犀三人,淡淡地说,“买船票,去长风域。”
申少扬懵了一瞬——怎么就直接去长风域了?
可他又莫名有点痛快:虽说獬豸堂修士对他没什么冒犯,最初问戚枫的那些问题也算不上罪大恶极,但总归让人感到不舒服,好像把借上清宗的规矩冒犯别人当作理所应当了。
非要说起来,獬豸堂修士好像都是按规矩办事,称不上刁难,但一举一动,莫名就让人倍感冒犯。
申少扬这种年轻修士,满怀都是热肚肠,和人打交道并不看利益,“理应如此”和“痛快”比什么都重要,因此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也要过玄霖域而不入,愣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把青鹄令扔回乾坤袋,不吭声地站到仙君身后。
富泱叹了口气,也学着申少扬,把青鹄令收起来。
虽说在他看来不过是低个头赔个笑就能过去的事,但这放在仙君的身上,很显然是不可能的。过门不入虽然很遗憾,但与追随仙君身侧这种大机缘一比,什么都不是。
“长风域挺好的。”不光是行动上听从,富泱还开口接茬,“长风域和山海域有点像,都是百家林立、宗门繁多的格局,只不过山海域诸多宗门上面还有曲仙君和沧海阁调度,而长风域上千年各行其是,除了七百年前绝弦谷昙花一现的称霸,再无能压服其他宗门的存在。”
五域中,长风域和扶光域都没有化神修士坐镇,相对其他三域来说沉寂许多,可终归是一方天地,也有自己的特色。
“去了长风域,咱们可以去绝弦谷听琴。”
——连转道去长风域听琴都想好了!
獬豸堂修士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还以为在他甩开文书后,这一队修士中做主的那个会出来呵斥戚枫“不懂事”的——这些人不是来参加訾议会的吗?难道真的就这么走了?
要知道,对于五域绝大多数修士来说,收到上清宗訾议会的邀约函本身就是一种实力和声望的证明,更别说訾议会将五域的英豪名流聚在一起,是结识人脉的绝佳场所,稍微有点追求的人,哪个不是挤破头地求一张邀约函?
他们上清宗的訾议会根本就不缺人参加,是五域求着他们要参加。
戚枫这个出身优渥的年轻人意气用事,难道这一队人全都跟着一起胡闹?
獬豸堂修士已经隐隐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一队全是愣头青,他就不多问那几句了,虽说赶走几个人对訾议会无伤大雅,但若是被同门上峰知道了,多少是要问责的。
“核查身份是宗门的规矩,不是我能决定的,换个人给你们核查也是一样的。”他语气隐约有些松软,但还是拿捏着架子。
祝灵犀已尴尬得无处容身了,人有百态,其实哪儿都有仗着权位拿捏人的事,但被人撞见自家宗门的事,这种难堪和尴尬真是唯有自知——更别提上清宗可是以修持道心、清心寡欲闻名五域的。
“规矩是一样,但怎么执行规矩,可以天差地别。”她紧紧抿唇,语气冷淡,难得强硬,“这位同门,你在獬豸堂办事,心里应该很清楚,不必混淆是非。”
这世上多得是在规矩内拿捏人、冒犯人的办法,规矩本身就是权力和冒犯。
曲砚浓其实有很多办法让这个獬豸堂的修士改变态度,最直接的一种就是展露实力,属于化神修士的威压稍稍放出,整个渡口都要匍匐下拜。
但她既没有玩够这个白龙鱼服的游戏,还尤其不耐烦这一切。
这一切。
——从买到船票的那一刻起的一切。
从一个全新的、属于普通修士的角度,观察上清宗:一个傲慢的、需要外来者放下防备和尊严去迎合与服从的庞然巨擘。
清心寡欲?道法自然?
也许只有上清宗最上层的那些长老们幻想里的上清宗是这样的,但很显然,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化神仙君需要换个角度才能看到的东西,他们站在他们的位置,也绝不会看到。
“真没劲。”
她说着,抬起手,三两下把盖着上清宗印鉴的邀约函撕成几片,随手一甩,轻飘飘地甩在獬豸堂修士的脸上。
不疼,但“啪啪”脆响。
獬豸堂修士大怒中夹杂着惶惑,他已是金丹大圆满,方才看着曲砚浓的动作想躲,居然没躲开,只能任由碎纸条打在脸上,又滑落。
他一把抓住滑落的纸条,恼怒得无以复加,垂下头想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嚣张愣头青,却看见纸条一角清晰整洁的字迹:
敬奉,知妄宫。
知妄宫,那不是曲仙君的道宫吗?
上清宗年年请曲仙君,可谁都知道曲仙君避世不出,从不给人面子,只会打发沧海阁的修士代为出席。
可即使如此,訾议会上无数宾客都要凑过来结识仙君的使者,这是五域修士与曲仙君沾上一点边的唯一途径,是一条即使没有盼头也让人挤破头的路。
有多少人挤破头参加訾议会,就为了结识仙君的使者?有多少人把这一线可能当作是通天大道?
上清宗年年殷勤邀请,不就是因为仙君随便派遣一个使者过来参加訾议会,都能让訾议会更炙手可热?
獬豸堂修士浑身冰凉。
他猛然抬起头,只看见那道高挑笔挺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踏出门槛,身后四道背影紧随,一个也不回头。:,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