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来。”诺尔在忒斯特耳边说。

“这可能是圈套，你我现在到极限了。”

“但如果它不是，”诺尔挣扎着离开忒斯特的脊背，“我无法承受。”

忒斯特闷闷不乐地松手，口中不忘嘀嘀咕咕：“如果它是呢？我也不想承受——”

诺尔停住动作，冲他虚弱地笑了下：“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阻拦我，只要你认为有必要。”

“……这不是命令。”说罢，诺尔从背包里拿出结婚戒指，仔细地挂在胸口，“我在和我的丈夫沟通。”

忒斯特凝视了诺尔许久，他懊恼地甩甩头，退开半步：“唉，您可真麻烦。”

人影仍然张着双臂，两只光团眼睛一眨不眨。诺尔缓步前进，停在它的面前。

拆信刀的刀刃无声地划过人影，正如他所猜测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你……”人影似乎忘记了怎样发声，试了好几l次，才勉强发出声音，“谢谢……你……”

“没用……的……没关系……”

它果然和其他人影不一样！

诺尔半蹲下身：“小朋友，你还记得些什么？我们怎么救你？”

孩子的人影静静摇了摇头。

“没有那些梦……终于安静啦……”

它的声音缥缈难听，听起来比起孩子，更像个老人，“我们很早就死去了，你救不了我们……”

它优先选了最能削减诺尔负罪感的问题。

“我们只是残留的精神……”

说罢，孩子看向脚下两道影子，“先是我……然后来了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说自己是大人，不会与我争夺精神主导，主动放弃了……”

“说得真无害，”忒斯特毫不留情地插嘴，“各位的污染可是强得要死。”

黑影一动不动：“只要我们存在，就会对新世界产生妨碍……我们只是想要回家……”

“还记得你们怎么变成这样的吗？”诺尔直击重点，“什么都好。”

黑影摇摇头，声音很小：“记忆一直在消失……忘了名字，忘了过去，我们没法回家了……我们只想结束……”

诺尔无言。

前三位创造者的执念如此之深。他们带着媲美神的力量，成为徘徊世间的幽魂。可是两千年的孤独与痛苦，足以冲淡几l十年，甚至只有几l年的人类记忆。

他们想要回家，却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当他们发现同胞的踪迹，又本能地追寻而去。

……可是又有多少事物能承受“神”的力量呢？

想到这里，诺尔突然意识到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

“既然你们是‘前任创世神’残留的精神。”他说得又慢又温柔，“其他两位神，为什么没能击败你？……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孩子的黑影摇曳几l秒，这次他没有立刻摇头否认。

“不久前，有两个很强的互相打过，后来有一个变弱了……我感觉得到……”

人影笨拙地

描述，“我没有见过它们……它们不是同胞……我不喜欢它们……”

“难道是生命女神和永恒之子的战斗？”

听到这个，忒斯特感兴趣地凑近，“那两个家伙果然在扯谎，它们压根就没对付魔王嘛！”

“谢谢你。”

诺尔顶着污染，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人影的头。后者有点惊讶，没有躲开，反而微微颤抖起来。

人影身周的轮廓越来越不稳，它犹豫着朝前挪了小半步。

诺尔一怔，随即果断地伸长手臂，抱住了那个影子。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狩猎之夜的猎人小屋。

他曾在初来乍到的崩溃中渴望一个拥抱，他得到了一个拥抱。

……他多么幸运。

“对不起，我只记得这些……”人影在他耳边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们……”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

人影开始溃散翻腾，声音再次变得机械。刚才那短短几l分钟，似乎只是一次残酷的回光返照。

瘦小的人影收紧抱住诺尔的双臂，呓语声忽高忽低。净化魔法压不住这样近距离的污染，诺尔闭上眼，就在他决定放弃这个拥抱的时候——

唰。

伴随着一道陌生的魔法波动，有什么凉凉的事物擦过他的肩膀，刺穿了人影的头颅。

那是“背叛者”。

人影的轮廓剧烈摇晃，紧接着是死一般的静寂。它蜷起身体，慢慢靠上诺尔血迹斑斑的肩膀。

下一秒，它烟雾般散开来，它的离开和出现一样安静。

不知道为什么，诺尔突然想起初见它的样子……那个被称为魔王的怪物，静静躺在海滩边上，梦着上千年前的过往。

如果他在这个世界迷失了自己，丧失了理智，会不会也变成它的一部分？

“晚安。”他小声说。

“你说我可以做任何事。”诺尔身后，忒斯特挑衅似的说。他的语气理直气壮，其下藏着一点儿豌豆大小的紧张。

“谢谢，忒斯特。”诺尔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他答得异常认真。

污染还在他的皮肤上流淌。魔王没有对应的系统任务，系统一时沉默不言。

黑暗中，诺尔艰难地站起身。

哀恸、解脱、疑虑……它们混合在一起，变成了隐隐的怒火。

双神从未下场与魔王战斗，如今又在鼓动玩家们针对魔王——无论那三位无辜的创造者如何沦落至此，那两个家伙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非要——

【通知：授权生效，数据处理完成】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什么？

【您已获得“世界残留意志”的认可】

【幻想《过家家》权限已转让】

【小说《机铠圣座》权限已转让】

【游戏《盛世小掌柜》权限已转让】

诺尔呆立在原地。

他的

面前，突然出现三个白色的影子。中间一个最矮，它的边缘闪烁着数据错误似的马赛克，它像极了刚才的孩子。

剩下两个一男一女，不算高大，看体型已然成人。

孩子冲他做了个抛球的动作，继而挥挥手。两个大人冲他点点头，女孩还冲他比了个“V”的手势。

【附言：回家吧】

【附言播放完毕】

随着系统通知的结束，它们原地黯淡，再次消失。在那一瞬，这片昏暗的土地像是打开了灯。

天上暗红血色褪去，露出漫天星辰。满地漆黑污染化作白色光点，缓缓散在夜色里。土地变为平凡的黄褐色，污染带来的冰冷与不适通通消失，存留的只有干净伤口。

此刻看来，无尽海仍是灰黑的。但诺尔相信，明天日出时，它或许会变成蔚蓝色。

诺尔喉咙发酸。

他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他们不得不赢，而魔王……魔王同样希望他们赢。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真正的战斗。

情绪多到要爆开，诺尔本能地转过身，想要拥抱他的骑士。

可惜在他看到天空后，满腔思绪瞬息间化为震撼——

靛蓝色的夜空中，繁星闪烁。按理说，他们头顶本该有着四轮一模一样的明月。可是此刻，那里只有四个大小一致的黑洞。

原本堵在那里的东西移开了。

下一秒，有什么贴了上来。只是回归的不是颜色柔和的“明月”，而是灰红浑浊的湿润肉块。它们转动片刻，翻出来四颗畸形的赤红瞳仁。

它们直直瞪向诺尔和忒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