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行个屁。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衣服上的的血渍和你自己现在的脸色再说话。
之前被土蝼搞得灰头土脸满身是血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还行?
凝禅硬生生按下了骂脏话的冲动。
再按下了甩一句“你行那你上,我先走了”的冲动。
这一个顿挫间,虞别夜已经站在了她的前面。
留给她了一个削瘦挺拔的背影。
凝禅短暂地恍神。
这个背影,她看了百年。
从虞别夜的青涩的少年时期,一直到真正独当一面,臂膀逐渐宽厚的青年时期。
十四岁的虞别夜比十六岁的凝禅高出一个头,等虞别夜到了十七岁的时候,她的脸颊恰堪堪能贴在他的胸膛。
其实她是习惯了回头找他的。
但每次大敌当前,她看到的,总是如现在这般的,他的背影。
背影挺熟悉。
……就是这藏青道服看起来,实在有些碍眼。
当年她给他买的哪一件不是最好的料子最时兴的款式,何时让他穿过这么粗糙的布料,这么简陋的款式。
除了一穷二白的散修和做苦工的外门弟子,她还真没见过有别人穿这种最基础的道服。
真是白瞎了他那张脸。
以虞别夜的实力和潜力,走到哪儿,不得捞个内门亲传,更不用说,他姓虞。
——少和之渊的宗主,与他同姓。
说起来,当年她把他捡回去的时候,他穿的是这件衣服吗?
凝禅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带着点儿别扭微妙的嫌弃,有些飘忽地移开了目光。
些许走神间,方才还在几里开外的土蝼妖群已经近在咫尺。
尘土漫卷,妖煞气冲天,永暮出鞘落入掌心,凝禅有些漫不经心地颠了颠手里的剑,暂且还没有什么出手的意思。
她倒要看看,这个上一世的此时,已经在吐血昏迷的虞别夜,到底有多行。
土蝼妖呼啸而至。
虞别夜没有起剑,他周身灵息震荡,反手一剑插入了地面,一道灵阵波纹自他剑下升腾,顷刻间便化作了一道坚韧的结界,将凝禅和他牢牢护在了其中。
无数纷乱的撞击声响起,土蝼妖分明看到了结界中的二人,显得更加狂躁,攻击也更加猛烈。
虞别夜长长舒出一口气,一手持剑,另一只手在芥子袋里掏了掏。
又掏了掏。
然后有些顿住。
凝禅看着他的动作,轻轻挑眉。
虞别夜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可否借剑一用,我的另一柄剑,之前……断了。”
凝禅:“……”
凝禅:“?”
什么质量的剑啊,怎么就断了!!
你的剑是从铁匠铺里三文钱一柄买来的吗?!
凝禅的目光落在他的藏青道服上,再落在他掌心那柄确实实在平平无奇的剑上,终于没忍住:“你们少和之渊不发月供吗?”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极了,虞别夜眼中写满了茫然,半晌,他老老实实道:“外门弟子每个月十枚下品灵石,内门弟子每个月二十枚中品灵石,发的。”
凝禅没了后文。
虞别夜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下意识觉得有些如坐针毡,好像自己莫名其妙就做错了什么。
……什么呢?
凝禅在心底叹了口气。
虞别夜的额头开始有汗珠沁出,但他不声不响,兀自勉力支撑,土蝼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密,整个结界都几乎要被土蝼的身躯贴满,看上去竟凭空多了几分恶心与可怖。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凝禅慢慢走到他身边,开口:“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这里,灵犀秘境这么大,遇见土蝼,我们明明完全可以避开,等到秘境结束,自然就可以出去,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虞别夜有些气喘,眼睛却比平时更明亮些,他侧过头,身上终于被这样的胸膛起伏而激起了些应有的少年气。
“之前不是说过吗?”他重复了一遍此前的话:“既然见到了,我自当尽力而为,总不能只想着逃。”
顿了顿,他看她,又道:“况且,刚才都和师姐说了,我不走。”
师姐。
凝禅握剑的手指一缩。
少年音色冷冽,因为灵息几乎耗尽而有些喑哑,却又带了点儿几难觉察的微末笑意,落在凝禅耳中,千回百转。
她深深看他一眼,似是在辨别他这话中的真伪。
但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她识破了又能怎样,看不穿……还能怎样。
“好。”她终于认命般轻声道:“我权当你说的是真的。”
下一刻,她的手平直伸向侧面,掌心的灵息如泉涌般倾泻而出!
灵息漫卷中,空气似是有一瞬间的扭曲。
只是眨眼的瞬息后,一道身影落在了地上。
那身影似人,却几近有三倍于人那么高,魁梧厚重,一眼看去,气势汹汹,令人望而生畏。
厚甲覆盖全身,甲片上是密布的灵纹,那些灵纹有些走势灵动,有些却凝滞古怪,只是多看几眼,便觉得眼涩难耐。
凝禅在虞别夜骤而睁大的目光里翻身而起,宛如一只薄紫的蝴蝶,轻巧落在了那道身影的肩头,居高临下看来一眼。
“那我便如你所愿。”
声音落下的同时,她的手一掌拍下!
片刻。
原本只是一滩死物的厚甲倏而动了。
厚甲上的所有灵纹同时亮起,如游龙般勾勒挥洒,汇聚成了一具人形纹阵。
人形纹阵自然是有名字的。
这样以灵纹镌刻,灵息驱动的人形物,名为「傀」。
这,才是凝禅真正的武器。
她本就是傀师。
傀的一只手臂缠绕着巨盾,身后背着与它几乎同高的长弓,一手还拎着一柄重剑。
凝禅掌心的灵纹再亮。
那傀倏而起剑!
重剑的剑尖自地面而起,遥遥指向天穹!
虞别夜眼瞳微缩,这个起手式……
不等他再辨别更多,重剑周身已经亮起了灿若朝阳的雪亮光泽,那一刻,竟是将日光都彻底遮盖!
天地失色。
风仿佛停滞了一个刹那。
直至落剑。
土蝼妖兽原本浩荡不知凡几,兽角更仿若坚不可摧,但这样的坚韧,在如此一剑面前,甚至不用触碰到剑锋,只是被余风波及,便已经化作齑粉。
长风激荡起凝禅的发,她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叫做如他所愿。
虞别夜眼瞳被过分强烈的光照耀得刺痛,但他依然近乎执拗地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坐在傀肩头纤细的少女。
看她长发翻飞,看她睥睨无双,再看微微拧眉,终于露出了点儿他所熟悉的烦躁。
虞别夜静静地看她,忍不住勾唇。
一个奇特,却又极难明言的念头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如果她……也是他的师姐,该有多好。
下一瞬,重剑落地,空间震荡,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稀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