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前其实隐约有听到些什么的伏黑惠垂下眼,略带秀气的眼睫微微翕动着。
在别人面前和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以“禅院”相称,只有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才会喊他“惠”吗……
昨晚喝的甜瓜汁与其说是符合小孩的口味,倒不如说是契合并不嗜甜的他。
这间宅子的布置其实跟庭院没有什么特殊,只有晴明的寝室和两间客房才有术式增益——另一间大抵属于安倍晴明的另一位朋友。
伏黑惠很难应付这种过于直白又不求回报的善意。
明明在某一瞬间,惠是能感受到对方对于“物是人非、记忆不再“的那种有些怅然的感触的,但对方依旧纵容着、尊重着没有记忆的他。
() 或许是从小就失去母、一直被父亲抛在身后、最后甚至不得不跟姐姐津美纪相依为命的原因,伏黑惠其实早就习惯在自己身前竖起一道高高的防御机制。
——从一开始就不抱期待,便不会受伤。
这条准则在伏黑甚尔屡屡消失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浮现在他的心中,在伏黑甚尔彻底消失后便也彻底被惠深深刻在心底。
但是,不管是一直照顾着他们姐弟的五条先生、一直关心着他们的萩原姐弟一行人,还是眼前的安倍晴明,都一直在向他伸出手。
可在下定决心的时候,伏黑惠就会态度180度大逆转,熟到被他纳入交际圈的人有时也会惊呼“想不到你还是个直球选手”
。
此时少年那双湖水般泛着粼粼波光的绿色眸子似乎在翻涌着,他定定盯着咀嚼着“伏黑”
这个名字的大阴阳师。
“晴明大人,如果不习惯的话,还是叫我‘惠’吧。”
他歪了歪头,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和此前无二的淡定模样,口吻听起来却像是理所当然向大人撒娇的小孩儿。
安倍晴明愣了几秒,突然爆发出一阵让熟悉他的加茂保宪都不免错愕的爽朗笑声。
——这简直不符合“安倍晴明”的人设。
在惠已经开始尴尬到脚趾扣地、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的茫然中,大阴阳师终于摆摆那只掩住脸的宽大衣袖,那双挑起的眼里终于露出灿若星子的笑意。
“——好啊。”
安倍晴明清润的嗓音仿佛在吟咏颂词,他拉长了声音感叹着:“不愧是你啊——惠。”
大阴阳师沉吟片刻,才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那么,惠——你可还想恢复记忆?”
他淡然如常地端起自己那杯清酒,眯起眼睛享受地抿了一小口,仿佛自己刚才说的只是待会儿吃什么。
从一开始,安倍晴明就支持年仅三岁的小孩子自己做出决定。
“未来的生活终究是你自己的,惠,你有选择自己如何生活的权利。”
那时的安倍晴明是这样对小豆丁说的。
话才说出口,大阴阳师就隐隐有了“或许会就此分别”的预感。
对于他们这种程度的阴阳师来说,这种预感只会是现实。
但这孩子终归有自己的路要走。
“……如果让那术式不再出现的话,我还能见到晴明吗?”
只有矮矮一小只的海胆抱着白发青年的腿,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未来有些茫然。
禅院惠确实不想和父亲分开,但他又何尝想跟对自己倍加关心的安倍晴明分开呢?
还有、还有那些他曾在梦中见过的人……
鳞泷师父……师兄师姐们……本丸的大家……
“这并不是道选择题,惠。”安倍晴明温柔地把他头顶的刺按下去,把小豆丁压成一只漏气的海胆,说出的话却一反他往常表现的犀利直白。
“我们终究只是你在睡梦中才有一定机会
见到的过客。”
“——你还有着无限的未来,终究要向前看。”
而他们,不管是平安时代的自己,还是同样位于历史中的其他世界,都只会是禅院惠的一次经历、一段回忆。
只有属于这孩子自己那个时代发生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
“既然要过上‘没有术式’的生活,就要跟‘因术式才构筑起的过去’断个干净……吗?”小孩懵懵懂懂地做出总结。
怀恋着曾经拥有的一切却无法再次触及,或许会是更深的伤害。
与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忘个干净彻底。
当年封印记忆之事是由安倍晴明亲自操作,不,与其说是“封印”,倒不如说是“诅咒”,或是“祝福”。
因为还是个孩子,惠对自己加诸的束缚强度会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再通过他对自己的自我暗示层层加码。
——但是,在面对生死存亡关头之际发自内心地、迫切地想要主动获得力量的时候,安倍晴明在诅咒中设下的小小关卡就会发作,提醒惠“你还可以打破对自己设下的束缚获得自保手段”。
“不过……我们还会再相遇的,惠。”
那是禅院惠在失去这段幼年奇遇记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已经成为伏黑惠的少年露出了踏入安倍宅后的第一个清浅笑容。
为了保护失去术式的自己才封存的记忆,在他重新觉醒十影法之后,自然没必要再继续封存下去。
直到晴明与少年定下施术时间,感觉自己一直在被忽视的加茂保宪这才重重咳了两下。
心情甚好的安倍晴明抬起眼皮,懒懒地瞥他一眼。
大阴阳师摆摆手,相当随意地将自家师兄介绍出去:“那么,这位是我的师兄,加茂保宪,也是加茂家如今的家主呢,哈哈。”
……加茂。
这就是五条先生那个吐槽最狠的家族、咒术界御三家中最保守的家族、让加茂宪纪母子分离多年的那个家族吗?
带着那么一丝丝的成见,惠好奇的眼神似有若无地盯上加茂保宪。
说不上是谁更对谁感兴趣,二人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的奇怪对视,让原本心中波澜横生的安倍晴明都忍俊不禁。
对于两人此前的对话,完全触碰不到内情的保宪听得云里雾里,他只能分出心思去观摩此前并没有重视的玉犬。
和现代那个对御三家家传术式都有所了解的五条家主五条悟一样,加茂保宪对禅院家的术式同样有所了解。
将黑发少年与禅院家对上关系后,加茂保宪再看他身后跟着的那两只头上绘印着咒文的玉犬式神,只觉得事态棘手到让他有些胃疼。
他顶着黑发少年的疑惑神情,有些虚弱地问自己这位某种程度上相当心大的师弟:“晴、晴明!那两只难道是……”
“是哦,恐怕就像你猜测的那样。”
对于惠展露出的十种影法术,安倍晴明只在昨夜重逢认出的时候诧异了一番,一副“这很习以为常”的样子,惠便也觉得十影法或许在“咒术全盛的平安时代”并不罕见。
——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换了一个世界依旧对自己稀有度没有什么认知的UR卡牌警觉地抬起头,默默看向正准备将邪恶之手伸向自己脑袋的加茂保宪。
他身边的小黑小白也几乎同步地仰着头,以同样的角度警觉地看向手扬在半空的阴阳师先生。
被明目张胆双标的加茂保宪面不改色地将手半途改道,落在小白脑门上轻揉。
嘶……这难道就是那个禅院家梦寐以求的十种影法术吗?
嘻嘻,那帮老菜头没想到吧——术师世家中第一个接触到十影法的,竟然是他加茂保宪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