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十多年,或许根本无法查清当年的真相,但陈晚在乎的不是真相,只要能查出许空山并非孙大花亲生的就行了。
不过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到许空山的亲生父母,那当然更好。
当值的警察是两名面容正气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据个子稍矮那位透露,他们是部队退役军人,陈晚试探着提了陈建军的名字,没曾想他们竟然是陈建军以前带过的兵。
得知陈晚是陈建军亲弟弟,两人的态度瞬间亲切了许多,团长的弟弟就是他们的弟弟,竟然有人敢去陈家行窃,简直狗胆包天!
两人稍矮那个叫张诚,高的叫赵辉,陈晚分别叫他们张哥、赵哥。派出所给警员配备了自行车,张哥让陈晚稍等,他们去骑出来。
何老三蹲在派出所门口,时不时抬头看看陈晚有没有出来,看到自行车的第一反应是避让,陈晚在张诚身后探出头来叫他。何老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忐忑地坐到赵辉的自行车上,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何叔,张哥和赵哥是我三哥以前带过的兵。”
“建军带过的兵?”有了陈建军这层关系在,何老三瞬间没那么紧张了,兴致勃勃地给二人讲他跟陈建军的关系。
张诚与赵辉不愧是部队出来的,自行车载着两个人的情况下他们还能踩得虎虎生风。
走路四十多分钟的距离,两人蹬自行车感觉没用到一半时间。
自行车在陈四叔所在的院子外面停下,陈晚下车通知陈四叔派出所的人到了,结果哗啦啦出现了满院子的人。
众人用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看着张诚他们,陈四叔作为代表站到最前面做了自我介绍。许来钱仍被关着,陈晚不想他脏了家里的地,张诚看完现场后把办案地点定在了祠堂。
“哟,小伙子身体素质这么好,怎么没去当兵啊?”张诚不愧是陈建军带出来的兵,看到许空山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不用许空山出声,刘强妈等人就七嘴八舌地替他回答了。
张诚与赵辉对视,眼里均带着了然,难怪陈晚会说许空山不是孙大花夫妻亲生的。
原来许空山曾经有过参军的机会,不过被孙大花搅和了。那等脱离了许家,他会接受张诚参军的邀请吗?
如果许空山接受了,那他要怎么办?陈晚内心惶惶,神色复杂地看向许空山。
“怎么了?”察觉到陈晚的视线,许空山停下脚步,陈晚这才发现他一直在迁就着自己的速度。
“没什么。”陈晚扬起嘴角绽出一个微笑,心想,他应该多给许空山一点信心。
一晚上过去,许来钱整个人狼狈不堪,衣服头发乱得像缸里的咸菜,鼻涕眼泪在脸上干涸,见到孙大花,母子俩又嚎上了。
许来钱半夜翻墙出现在陈家院子里是事实,现在要审的是他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那般受了许空山的指使。
按理许来钱咬死不放,许空山同样有犯罪嫌疑。奈何许来钱的谎言太低级,村里人包括陈晚一致担保许空山不会做出他所说的那种行为,张诚便没有以嫌犯身份对待许空山。
许来钱与孙大花夫妻被分开审问,事情比陈晚想象中还要顺利,许家三人在许空山面前有多硬气,到了张诚手里就有多窝囊。
张诚只问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许空山什么时候跟许来钱商量的里应外合,三人没来得及串口供,一个饭前一个饭中一个饭后,完全不一致的回答让张诚冷笑出声。
“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去偷你们家的东西,陈晚你原谅我吧,反正我也什么都没偷到不是吗?”
“大山,你跟陈晚关系好,你帮你弟说说情,让陈晚不要怪他行不行?你弟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孙大花与许来钱苦苦哀求,不知为何,许空山突然觉得很累。他替许来钱求情,他凭什么替许来钱求情?
许空山直觉若是他开口,陈晚肯定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追究。但正是如此,他更不能开口。
许空山的沉默让许有财爆发了,他冲上来企图对许空山拳打脚踢,许空山侧身避过,许来钱扑了个空,愤愤转头:“老子养你二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对老子的?”
“大山,你跟警察说,是你叫来钱去的,跟来钱没有关系。”孙大花死性不改,听听她说的,跟许来钱没有关系,那关许空山什么事呢?
陈晚碰了一下许空山的手臂,站到他前方,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挡在后面。
“孙大娘。”陈晚强忍着恶心喊出这个称呼,“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山哥叫许来钱做的,他跟你们在一个户口本上,许来钱就脱不了干系,哪怕他以后出去招工,厂里知道他有一个进过派出所的大哥也是不会要他的!”
如果孙大花有脑子,她定然能听出陈晚在故意激她,然而她没有。
“那就把他户口迁出去!”事关许来钱的前程,孙大花不带半点犹豫,“大山你——”
“好。”许空山语气发涩,“把我户口迁出来吧。”
哟,这是要分家了!
围观的众人精神为之一震,陈晚唰地转头看向许空山。
孙大花以为他同意为许来钱顶罪了,顿时喜上眉梢,许有财涂了口唾沫,朝许空山递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要迁户口是吧,来写个材料,把手印按了,我给你们办。”赵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看出来孙大花没把许空山当自家人看,对于许空山而言,迁户口是好事。
孙大花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然而话赶话说到这了,她还是按照赵辉所言去取了家里的户口簿,与许有财一起在材料上按下手印。
“小伙子,按吧。按了我重新给你开个户头,以后你就能自己当家做主了。”后面一句赵辉压低了声音,孙大花与许有财忙着给许来钱松绑取了,没有听到。
自己当家做主,许空山眼神跳动,自己当家做主!
他痛快地摁下手印,那力道似乎要把纸张穿透。
身上宛如脱去了厚重的枷锁,许空山挺拔的脊梁如山川大岳,看得张诚满眼欣赏,多好的当兵的苗子啊。
“既然迁了户口,那就把家一块分了吧。”陈四叔早看不惯孙大花三人的行径,干脆趁机帮许空山一把。
孙大花之所以迁户口迁得那么痛快,就是因为她想着左右许空山迁完户口还跟他们住一块,除了不在一个本上,其他维持原样,许空山挣的钱照样交给她。
一旦分了家,她打的如意算盘将全部落空。
“不分家,我们不分家。”孙大花摇头摆手,离了许空山她得喝西北风了。
“哪有迁了户口不分家的!”孙大花贪婪的嘴脸令人作呕,陈四眉头拧成大大的川字,“你跟许有财有手有脚的,偏偏整日好吃懒做,来钱好好的孩子被你们养成这副德行。”
张诚直接地掏出了手铐,许来钱害怕得后缩:“妈,分,我们分!”
哎哟,孙大花急得想吐血,分了家家里那些活谁来做?
“分可以,但是大山每个月要给我二十块钱!”
我呸!陈晚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当场把孙大花揍得头破血流。
二十块钱,你怎么不去抢!
不对,这就是在抢!
别说二十块,有他陈晚在,许空山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张警官,我突然想起来,许来钱是带着刀来撬的门,这种情节应该判几年劳改?”陈晚问的是张诚,眼睛却看着孙大花的方向。
张诚和赵辉退伍不到两个月,目前处于对相关法律知识的学习阶段,陈晚报完案,出发前张诚临时抱佛脚背了两条,此刻派上了用场。
“虽然你们没有财产损失,但携带凶器盗窃属于比较严重的情节,至少一年以上。”
孙大花脸上失了血色,连喊不公平,许来钱还是个孩子,不能判劳改。
孩子,呵,身高一米六体重一百六的孩子么?
张诚翻开许家的户口本,上面写着许来钱的出生年月,掐指一算,许来钱差九天满十六,还真是个半大孩子。
孙大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分家就分家,许家除了一套老房子没别的地儿,看他许空山到时候住哪!
鉴于孙大花与许有财均未年满六十,许空山暂时不需要对他们进行赡养义务,所以孙大花不仅一分钱没得,反而要把手上的钱粮分许空山一部分。
没办法,谁让许来钱落了那么大一个把柄在陈晚手上呢。
陈晚其实自始至终没有过把许来钱送进监狱的想法,以孙大花和许有财把人当眼珠子疼那个架势,许来钱要是真进去了,孙大花定会拿刀上门找他拼命。他倒是不怕,但必须为陈勇阳他们考虑。
恶人自有恶人磨,且看着吧,离了许空山,许家三人绝对没好果子吃。
许空山打包好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孙大花站在门口严防死守,坚决不让他带走任何一样不该带的东西。
可许空山屋里哪有什么不该带的。
“昨儿刚分了钱,孙大花你拿一百给大山,另外再拿五十斤粮食。”许空山给许家干了这么多年活,陈四叔的要求不算过分。
要孙大花出钱粮无疑是在割她的肉喝她的血,她泼皮般倒在地上:“你们是想逼死我啊,我不活了!”
分家的事本不该陈四叔掺和,但许家几代单传,村里没个长辈,陈四叔不看着,孙大花绝对会让许空山净身出户。
“算了,陈四伯,我不要了。”许空山语气里带着释然和解脱,要走就走得干脆,何必在这里藕断丝连的呢。
孙大花蹭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许空山:“是他自己说不要的,你们都听到了!”
陈晚已经不想看她了,扯扯许空山的衣袖:“山哥,你先在我家住下吧。”
说到底事情是因陈家而起,许空山在陈家暂住也合情合理。
“等等,警官你们不抓他吗?”孙大花叫住正打算走人的张诚,“他先前同意了给来钱顶罪的!”
愚昧不堪!愚昧不堪!陈四叔气得跺脚,当着警官的面说顶罪,孙大花以为派出所是她开的吗?
“顶罪?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许来钱犯罪?”张诚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蠢的人,看来他有必要跟所里反应一下,找时间给这些人上一堂普法课了。
“你个臭婆娘给我闭嘴!”许有财狠狠瞪了眼孙大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闹剧结束,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不过许空山终于摆脱了孙大花三个吸血虫,陈晚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今天的事张诚二人出了不少力,陈四叔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张诚婉言拒绝了,他们得回派出所写汇报。
许空山走在路上,步伐是从未有过的轻快,他不欠许家的了。
“谢谢。”许空山是个粗人,不懂该如何向陈晚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激,只能不停地重复谢谢二字。
陈晚眨巴下眼睛,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其实今天我不撤案张警官他们也抓不了许来钱。”
许空山愣了一下:“为什么?”
面对许空山的懵懂,陈晚在心里把孙大花一家再次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多好多聪明的山哥,硬是被他们糟蹋成了文盲。
“张警官在来之前跟我说过,许来钱年纪太小,这种情况就算抓到了也顶多是他们带回去教育几天了事,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教训。”陈晚细细地跟许空山解释,顺便强调了一遍懂法的重要性。
许空山恍然大悟,所以陈晚刚才是在吓唬他们?
“六儿真厉害。”许空山发自内心地夸赞,笑意直达眼底。
发现他没有再为孙大花等人难过,陈晚松了一口气:“山哥你也很厉害!”
听见许空山说出迁户口的时候陈晚大为震惊,许家人那么对他许空山都不反抗,陈晚差点以为他太过于重情,迟迟不敢提出分家的建议。
没想到关键时刻许空山还是挺靠得住的,而且也远比他想象中来得坚强。
院门关着,陈晚敲了两下:“星星我回来了。”
“小叔叔。”陈星打开门,往陈晚身后看了两眼,收起脸上的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吗?”陈晚注意到姐妹俩神色不对,关心问到。
“哇,小叔叔你不知道,早上你去派出所的时候,大山哥他爸妈来了,站在外面骂了好久!”
陈晚诧异扭头,许空山一句都不曾提过,能把两个小姑娘吓成这样,可见孙大花骂得有多难听。
“没事,她骂她的,我又不会少两块肉。”许空山早已习惯,“我没让她进来。”
陈晚分了点注意力到陈露对许空山的称呼上,大山哥。小叔叔,大山哥,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陈家遭贼与许空山分家的消息以长了翅膀般的速度,飞快在平安村乃至相邻的大队传播开来,周梅领着陈勇阳进村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周梅啊,你家遭贼了,赶紧回去看看吧。”。
周梅吓得不轻,连忙跑回家,院子里许空山在往厨房的缸里挑水,周梅没来得及疑惑许空山为什么会在自家院子里:“大山怎么回事,听说我们家遭贼了?”
即便已经和许家分了家,许空山仍然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对不起周婶,是来钱昨天晚上想进你家偷东西,被我抓住了。”
“啊?”许空山的话信息含量有点大,周梅花了点时间消化。
“大嫂,我来说吧。”陈晚听到周梅的声音放下书从屋里走出来,把事情详细给她讲了一遍。
不是,她就走了一天多,怎么回来跟天都变了似的?
沉默良久,周梅安慰许空山:“大山你安心在家里住下吧,等你陈叔回来了我们再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办。”
她本来是回三大队给许空山打听媳妇的,不料去晚了一步,人姑娘刚相看完,准备过年的时候办结婚酒。
不过许空山现在分家出来单过了,没了许家的拖累,说媳妇岂不是更容易!
想到此周梅略感欣喜,许空山的福还在后头呢。
“早知道你大哥要去培训我就不回去了。”周梅后悔道,“明天我就去县城把缝纫机买了,省得夜长梦多!”
陈晚举双手赞同周梅的决定,缝纫机好啊,有缝纫机他能省多少事了。
临近下午六点,参加培训的陈前进也回来了,他的反应和周梅如出一辙,跑得满头大汗,见家里没事提着的心才落回原位。
幸好他临走前请了许空山来家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许家实在是太不像样了!”陈前进没经历现场,听陈晚的描述都气得直喘粗气,若是在现场不得气炸了,“今天多亏了有你三哥带过的那两个兵的帮忙,改天空了该请他们来家里吃顿饭。”
“我问过了,正常情况下他们每个星期的二五轮休,等星星他们考完试大哥你定好时间我去请。”
陈前进点头表示同意,接着看向许空山:“大山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准备找陈四伯帮忙申请一块宅基地,先把房子建了。”许空山不可能一直住在陈家,所以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房子的问题,他掏出卷成实心的大团结,“这里是我攒的三百多块钱,不知道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