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六儿,你今天有没有去学校问问今年的高考复习班什么时候开课?”黄昏时分陈前进到家,他下午下队的时候听人提起这事,当即想起了陈晚。
马上过完年就是各学校开学的日子,去年得知高考恢复已经是十月份了,十二月高考,留给学生复习的时间不到两个月。当时县城高中紧急设立了复习班,陈晚去上了一个多月,借住在一位老师家里。
“我没去学校。”陈晚咽下嘴里的饭菜,“大哥,我今年打算在家复习,不去学校了。”
“为什么,学校有老师,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请教,在家哪有学校方便。”陈前进看了周梅一眼,“学费和生活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跟你嫂子给你攒着呢。”
“我在家也能复习好。”陈晚认真考虑过复习的问题,根据原身去年在学校复习的经历来看,县高中的老师良莠不齐,有几个甚至自己都只是高中毕业的学历,还有一些老师是通过推荐进入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他们会的知识还不如陈晚多。
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陈晚都是自学,要说学校跟家里最大的不同,在陈晚看来除了学习环境别无其他。
而以他的自制力,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能够稳步完成学习安排。
“之前五姐夫也看过我的试卷了,我现在的水平考大学其实没什么问题。”
陈晚列举了许多在家复习的理由,诚然在学校复习可以和更多的同学交流,分享学习资料。但这对陈晚的意义不大,因为他有彭必刚为他搜罗的参考书和张毅的笔记。
真遇到不懂的也没事,村上的知青们会组成学习互助小组,他可以去请教他们,或者给彭必刚写信。
村里目前考上大学的都没在县高中上过复习班的,证明能不能考上大学跟上不上复习班没有绝对关系。
考上大学是原身的愿望,同样也是陈晚的目标,他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陈晚条理清晰,陈前进和周梅被他说服。
“六儿在家复习也好,至少咱们看着能安心一些。”学校的生活条件哪比得上家里,周梅还想在陈晚上大学前把他的身体彻底调养好。
在家复习的事便这么定下来了,等陈晚把手上的布料裁好,时间便到了正月十五。
许空山用刀片刮了胡子,陈晚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虽然长得慢了点,但还是有的。
换做平时陈晚刮不刮都无所谓,然而今天他要去喝张诚他们的喜酒,得收拾干净。
陈晚很少用刀片刮胡子,他小心翼翼地将刀片在下巴上一毫米一毫米地挪动着,生怕把自己刮破相了。
有惊无险地完成刮胡子的工作后,陈晚颇有成就感地摩挲了两下光滑的下巴。
“喝喜酒咯!”陈勇阳兴奋地在路上蹦蹦跳跳,“妈,你们快点。”
张诚与赵辉亲如兄弟,把结婚酒办在了同一天,赶在年尾巴上,陈晚算了下时间,初六见面,十五结婚,他们的动作简直神速。
最近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死了何燕跟苗凤英,张诚他们在部队没什么花销,这些年的津贴和奖金全攒了起来,加上退伍费以及这几个月的工资,数目相当可观,不仅在聘礼上给足了诚意,连办结婚酒都选在镇上的国营饭店,简直出尽了风头。
男方没请多少人,除了派出所的同事就是陈前进一家和许空山,女方同样也只请了自家亲戚,一共八桌人,总费用没外人想的那么多。
陈晚第一次看见两位新娘子,觉得她们跟张诚二人倒是挺般配的,从双方对视的眼神中能够看出互相之间的情意。
开开心心地喝完喜酒,陈晚突然意识到正月十五一过,这个年就算结束了。
年结束了该干什么?当然是建新房!
陈晚把这段时间挣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整六十六。
许空山也在清点他手头的钱,德叔知道他要盖房子,因此把年后卖药材的钱全给了他,当许空山预支的,加起来有一百二十多块。这跟许空山频繁进山采药和德叔优秀的制药手艺离不开关系,以上两个条件但凡少了一样,药材钱至少得减一半。
“山哥,给你。”陈晚把钱递给许空山,六十六张面额为一块的纸币合起来是厚厚的一叠,不知经过了多少人之手,纸币泛着毛边,或许上面还曾经沾染过辛劳的汗水。
“我不能用六儿你的钱。”许空山摇头拒绝,陈晚不由分说地抓过他的手将钱按上去。
“你愿意借德叔的借我大哥的,为什么不能借我的?”陈晚戳戳许空山的胸膛,“难不成你想赖账?”
许空山被陈晚戳得往后退,在他心里,借陈前进他们的钱与借陈晚的钱完全是两回事。
不是因为他跟陈晚的关系不够亲密,正是因为太亲密了,所以他才不想借到陈晚头上。
陈晚曲起许空山的手掌,让他把钱握住:“我想早点看到山哥住新房。”
许空山停止了推拒,陈晚的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正月十六,姐弟三人同时开学,在陈晚的督促下,陈勇阳早早写完了寒假作业,带着股莫名的优越感去了学校。
许空山走得最早,他拿着钱和陈晚帮他保管的定金条,天没亮就赶去了瓦片厂和石灰厂。
下午一点多,驮着瓦片和石灰的马队踢踢踏踏地出现在平安村。牵马人把缰绳绑在树干上,许空山挽了袖子和他们一起把瓦片卸到院子里。石灰不能淋雨,则堆到了屋檐下面。
陈勇阳稀奇地看着比他还高的马匹,眼里充满了跃跃欲试。
“想不想摸?”深棕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小孩们半惊半怕地后退,闻言点了点头。
牵马人将马头拉低:“来摸吧,轻点。”
陈勇阳大着胆子摸了一把,陌生的触感令他睁大了双眼,扭头朝陈晚喊:“小叔叔,它好听话!”
卸完瓦片石灰,许空山把剩下的工钱给牵马人结了,叮叮当当的铃声逐渐远去,小孩子们跟着追出去一段距离。宅基地上,河沙与石灰加水混合浇灌进地基中,滚滚白烟缭绕,仿佛入秋后的浓雾。
陈晚围观了泥瓦房的建筑方式,只见宅基地上架起了层层木板,中间是一道约两个巴掌宽的缝隙。一担担黄泥倒进缝隙中,再由男人合力夯实。
许空山是其中主力,他脱了棉袄仅着一身单薄的春衣,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随着他的用力而鼓动。男人们喊着号子,蒸腾的体温似乎将这片空间都燃烧了起来。
许空山的房子进度极快,出了正月没多久墙面就全部建好,拆除外面的木板,陈晚凑近看过,完全看不到任何坑洼,密度大到近乎形成光滑的平面。
粗壮的原木从地基往上直立,是泥瓦房的支柱,周梅翻看黄历,把上梁日定在了二月十五。
那根陈晚使了吃奶的劲也纹丝不动的正梁被挂上了红绸,堂屋的供桌上摆着祭祀用的各种祭品,许空山在祭词中烧香跪拜。
待蜡烛燃尽,众人合力将正梁抬进堂屋。在一片鞭炮声中,正梁被拉上房顶,随着一声“大吉大利”,正梁稳稳地架在屋脊正中。
许空山作为屋主,在下方捧着箩筐接住陈前进扔下来的布包,寓意是接住财宝。
虽然房屋简陋,但该有的程序一样没少。凑热闹的大人小孩们挤在堂屋中,欢呼地牵着衣摆争抢着陈前进撒下来的糖果花生。
陈晚站在人群外围,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场面,他仰着头,将眼里喜极而泣的泪水憋回眼眶。
周梅抬起袖子擦着眼角,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抛撒完糖果,众人退出堂屋,让太阳照晒屋梁。
许空山捂着衣服,让陈晚伸出手,他微微弯腰,把自己接到的东西抖落到陈晚的掌心。
陈晚沾了他的福气,要不是周围人太多,他真想垫脚亲眼前这个眼神亮晶晶的男人一口。
许空山没什么亲人,中午周梅办了两桌,请几位帮忙上梁的人吃饭,没喝酒,因为下午得接着把其他梁架上去。
架好屋梁便是铺瓦片,一正一反相互交错,下雨时雨水就顺着凹槽流下。
陈晚亲眼见证了许空山新房的从无到有,一个多月以前,这里还是一块平地,一个多月后,崭新的屋脊拔地而起。
瓦片铺好,左边厨房的灶台垒起,许空山请人打的床和桌子也好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在陈家住的最后一个晚上。
许空山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惊蛰之后,寂静的夜晚多了几声虫鸣。
“山哥,你睡不着吗?”陈晚同样醒着,他侧身贴着许空山,本想亲他,结果黑灯瞎火的,被他的胡子扎了嘴。
刺痒的触感令他嘴唇酥麻不已,陈晚埋头在许空山的喉结上蹭了下,缓解嘴唇上的痒意。
“六儿。”许空山喉结滚动,这段时间忙着建房,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陈晚亲热过了。
陈晚喜欢整个人趴在许空山的身上,这样会让他有一种掌握主导权的错觉。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不可能变为现实。
许空山抱着陈晚翻了一个身,被子被他俩的动作弄得十分凌乱,幸好春日的夜温度不似冬日刺骨,在许空山密不透风的包裹下,陈晚没有感受到冷。
陈晚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湿漉漉地站在脸上,许空山伸手替他拨开眼睛上面那几根,露出他柔和的眉眼。
许空山拧了帕子给陈晚擦身,帕子挨到皮肤时陈晚抖了一下,有点火辣辣的。
折腾到半夜,陈晚打了个哈欠,他的困意成功感染了许空山,两人相拥着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