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眼前蒙着纱布,睁不开眼,隐约能感受到一点微弱的光。
江迟伸手去摸,摸到了些许湿润的药膏,闻起来有种淡淡的青草味。
原来我还活着。
江迟得出这个结论,零落的记忆碎片逐渐回笼拼缀。
从窗口翻出同时,工厂发生二次爆炸,他被巨大的气流冲出十数米,没有落在礁石上反而直接坠入海里。
所以......他是被救上来了吗?
江迟撑着手臂坐起身,胸前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剧痛,江迟知道这是因为他断裂的肋骨还没有完全愈合,于是咬牙挺过了这阵剧痛,勉强坐了起来。
他躺在一张狭窄的木床上,床板随着动作吱呀作响。
有人!
江迟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朝来人方向侧了侧头。
来人先是说了一句江迟听不懂的语言。
听声音是个中年男子,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串话,又在江迟迷茫的神色中切换了语言,改换成英语交流。
男人的英语水平和江迟考研前差不多,憋了半天只讲出一句:“Howareyou?”
江迟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I'mfine,thankyou,andyou?”
那人在江迟床边来回踱步。
江迟眼前光影时明时暗,通过光影的变化,大致能判断出眼前这个男人身高大约1.78左右,体重结实,走路时踩动地板发出轻微声响。
江迟用英文问:“这是哪儿?”
那人‘that’了半天,说也没说出个结果,最后丢下一句‘稍等’就去搬救兵了。
江迟心想:天啊,他到底被洋流冲到了哪个国家,刚才那个人的语言听起来好小众!
大约七、八分钟后,救兵来了。
救兵是一位声音活泼的少年,讲英文的时候流畅标准,二言两语就向江迟讲述了现在的情况。
少年告诉江迟,这是一艘国际科考船,爆炸发生前后,他们的船正在附近海域补给,离港时他看到海上漂着一个人,就顺手捞了上来。
“是我看到你哦。”少年得意洋洋地说。
当时江迟身上外伤严重,肺部还因溺水而感染发炎,高烧不退。
好在科考队有经验老到的队医,凭借精湛的医术把江迟救了回来。
江迟深感庆幸,诚恳致谢:“谢谢,如果没有遇见你们,我大概已经是大西洋上的一具浮尸了。”
少年拍了拍江迟肩膀:“是你自己体质好,如果你没扛过去肺部感染,我们科考船也不可能一直载着你的身体,你还是会成为大西洋上的浮尸。”
以江迟的情况,理应回到陆地上接受更好的治疗,但科考船不能轻易改变航线,就联系了一艘补给船来接,但后来港口莫名封锁,导致补给船无法出航,待封锁解
除(),科考船已经驶入大洋深处?()_[((),与上个补给点位失去了通讯。
闻言,江迟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一种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所以......下一个补给点在哪里?”
少年莞尔道:“南极,中途不会再有补给了,你只能跟着我们去南极洲了。”
江迟大吃一惊:“什么?南极?今天几号了?”
少年回答:“4月21号。”
21号?那他岂不是已经已经失联一周了?
江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又问:“你们这里有什么通讯工具吗?我得联系一个人,告诉他我还活着。”
少年耸耸肩,很快又意识到江迟看不见,便回答说:“通讯虽然有,但不可能给你用的,万一你是间谍呢?我们任务秘密等级是绝密,通讯频道绝不可能给外人使用,就是我们内部队员,也只有几个人拥有进入权限。”
江迟的心当即凉了半截:“那等到了南极洲,随便把我放到哪里都可以。”
少年:“南极是无人区,冰天雪地的你一个瞎子怎么活啊,别做梦了,老老实实等科考队返航吧。”
江迟:“什么时候返航?”
少年声音中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幸灾乐祸:“八个月后。”
江迟的心已经全凉了。:“八个月?”
八个月以后,他七期都过完了,马上就该过周年了!
如果秦晏以为他死了,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
少年见江迟情绪低落,便岔开了话题,问江迟:“你是韩国人吗?”
江迟露出无语的表情:“不是,我是......”
少年继续问:“是日本人?”
江迟几乎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当然不是!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也麻烦你说话注意点!”
少年被江迟逗得咯咯直笑,突然说起了中文,居然还带着一丝京腔:“我知道你是华国人,故意逗你的,我也华国人。”
江迟也换回母语:“那我们为什么要说半天英语?”
少年倒打一耙:“是你先用英文跟我打招呼的,我哪儿知道啊,你个子这么高,没准是混血呢。”
江迟说:“没混,我纯炎黄子孙.....对了,我叫江迟,你叫什么?”
少年和江迟握了握手:“我叫觇决。”
江迟:“哪个‘chang’?”
少年在江迟手心里边写边说:“左面一个占,右面一个见。”
江迟在脑海中把这两个字拼在一起,疑惑道:“有这姓吗?”
觇决‘嘶’了一声:“你是华国人吗?不会真是间谍吧。”
江迟十分无语:“怎么可能?谁会派一个瞎子做间谍?”
觇决一想也也对,就没再问了。
也不知江迟眼睛上敷的药膏是什么,效果十分显著。
仅仅两周时间,江迟就恢复了视力。
当眼前的纱布摘下来后,江迟甚至觉得
() 视野中的景象比之前更加清晰。
一个绿眼睛的少年手上拿着纱布,笑意盈盈地看着江迟。
江迟用英文问:“觇决呢?”
少年仰了仰头,一开口中文流畅得堪比配音:“我就是啊,笨蛋!”
江迟:“?????”
觇决不是华国人吗?
可眼前这少年绿眼睛白皮肤,五官立体,睫毛卷翘,很明显是高加索人种啊!
觇决握着江迟的肩膀猛晃:“兄弟你傻了?我觇决啊!这两天都是我照顾的你,你怎么恢复视力以后还认不出来了。”
江迟被晃得伤口疼,他推开觇决的手:“兄弟,你说你是华国人,但你这眼珠子绿得跟波斯猫似的,我能认出你来就怪了吧。”
觇决心痛地捂住胸口:“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王子认不出救他的小美人鱼,也算情有可原,至少鱼和人物种不一样,都是现在都是人你还认不出来,有点离谱了吧!”
江迟也很抓狂:“物种虽然一样,但人种不一样啊,我没见过绿眼睛的华国人这很奇怪吗?”
觇决作吐血状:“我现在比第二梦还要伤心。”
听到觇决连‘第二梦’都知道,江迟不得不相信眼前的少年虽然有着金发碧眼的皮肤,但内里的灵魂确实是个华国魂。
江迟眼睛好了,回家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他问觇决:“你们中途就没有其他补给吗,我要是跟你们考察八个月再回去,我媳妇眼睛都该哭瞎了!”
觇决摇摇头,与有荣焉地说:“我们这是个专业考察队,让你混上船已经很危险了,船上都是各国科学领域杰出人物,他们的性命非常宝贵,好多人的身份信息都是国家级机密,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科学家!”
江迟望着船舱外遥远的冰山,问:“你们的通讯是利用Intelsat卫星,通过专线联入各国研究所吗?”
觇决有点惊讶:“你知道的还挺多。”
江迟谦逊道:“也没有很多,看过一点关于南极卫星通讯的论文。”
觇决没想到江迟居然懂这些,当下有些紧张:“你可不要动歪主意!我们的通讯频道受到严密保护,中控室门锁有双重保险,不仅要验别虹膜,而且密码随机生成,连我都没权限进去。”
江迟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觇决又抓着江迟的肩膀摇了摇:“你可别在船上惹祸,会连着我跟你一起倒霉的!再说入侵国际通讯频道涉嫌间谍罪,你不想年纪轻轻就进国际法庭吧!”
江迟权衡过后只能点点头:“好吧,我用道德和法律向你发誓,我不会去入侵你们船上的通讯系统。”
觇决嘀咕道:“说的你好像有这个技术似的。”
江迟笑了笑,没说话。
*
在科考船上的日子很单调,江迟又不是科考队的队员,没有什么工作任务,每天都无所事事。
漂泊在大西洋之上,江迟第一次
直观地感受到世界有多大。
海波汹涌,鸥鸟盘旋。
汪洋无边无际,荒凉而庄严,巨浪和风暴并不罕见。
时间在往前走,船也在往前走,但变化的仿佛只有日历上的数字。
日复一日,四周的景象只有蔚蓝深邃的海洋和冰川。
时间似乎停滞,他们仿若航行到了天地的尽头。
唯一够体现时间变化,好像只剩下食堂每周轮换的菜谱,可惜一个月后,菜谱也没什么可换的了,他们的食物只剩一些容易储存的洋葱土豆。
江迟无事可做,科考项目涉及机密,没人会向江迟透露他们在考察什么,江迟也没有心情给科考队打白工——
虽然科考船上的工程师看起来真的很不专业。
南极气候十分寒冷干燥,恶劣的气候环境导致设备经常出现故障。
四月到十月是南极的冬季,是一年中最为严寒的季节。
从进入五月开始,这里的黑夜格外漫长。
晚上十点,船舱内的中央空调突然停止了运作。
这已经是科考船上的供热设备第二次出现问题了,以江迟对科考队工程师技术的评估,这次维修设备大概要持续40分钟。
江迟披上大衣,从床上坐了起来,拿出了自己笔记本。
进入南极洲领域后,所有人都很忙,觇决也没什么时间来找江迟聊天。
江迟总是很无聊。
他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可用,就跟觇决要了个笔记本,随时记录下自己的一些想法。
笔记本上的内容很杂,有关于安防工程设计的设想、设计图、在科考船上见闻,还有想对秦晏说的话。
江迟非常、非常、非常想念秦晏。
自己失踪了这么久,如果真的要八个月以后才能返航,秦晏见到他的时候估计会揍死他吧。
八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那个时候,秦晏大概已经逐渐接受了他的死讯。
虽然江迟还活着,但在事故认定中,这种失踪人口超过半年就可以宣告死亡了。
华国讲究入土为安,江迟表面上活蹦乱跳,实际估计已经下葬很久。
属于秦晏那死去多时的前男友。
这要是在文学作品里,好多小说都是从他死亡之后剧情才开始。
啊?小说中早死的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难道书中的剧情真的不可更改,自己的存在影响了主角攻受的感情线,所以才会忽然出现这么多意外?
江迟看过的狗血小说很多,思维非常活跃,他越想越离谱,但是离谱之余居然又觉得还挺合理的。
他本来就应该死在一场大火里,穿书前他就是这么死的。
以秦晏的条件,在联姻市场上实在炙手可热,就算没有季瑜,也会有李瑜、黄瑜、多宝瑜。
可别等到他回去,秦晏又跟别人订婚了!
毕竟假若没有江迟突然出现,秦晏将来肯定是会联姻的
,不是季瑜也是其他什么瑜......什么人。
豪门间的婚姻利益优先,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江迟急得在船舱里转圈,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对月祈祷月老开眼,斩掉秦晏身上除了他这根以外的所有红线。
四十分钟后,房间内恢复了供热。
在此期间内,他已经随手把科考船的供热系统模拟图画在笔记本上。
模拟图旁边,江迟写下的几行字:
其实有的时候,人可以不那么勇敢。
第一次死亡没有教会我的事,在这一次我终于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