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凝是个说做就要做的性子,她真去报了个驾考班。
从八十年代后期开放个人购买汽车,就陆续有民办驾校招生,在驾校学习完之后就可以去车管所参加考试,拿到驾照就可以驾驶小汽车了。
这周柳烟凝工作如常,安娜也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柳烟凝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在查尔斯想找阿宝说话的时候,本来阿宝在旁边,她说阿宝去邻居家玩了。
阿宝听见了妈妈的话,闷闷地垂下头,但也配合地没有出声。
到了周六,一大早,柳烟凝就忙活起来了,她从衣橱深处找出了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穿过的牛仔裤,这牛仔裤还是当年流行的喇叭裤款式呢。
时隔几年,柳烟凝还担心自己穿不上了,试了试,竟然还是刚好,就是款式有点过时了,不过喇叭裤依旧是个流行的风潮,大街上随处可见。
但柳烟凝纤细又圆润的身材将喇叭裤的版型完全撑起来了,那双纤细的腿显得又直又长,她站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又挑了一件草绿色的套头衬衫穿上了,将衣服下摆扎进裤腰,那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柳烟凝将她那头黑长直头发扎成了马尾辫,一走出房间,沈牧和阿宝爷俩都看傻了眼,柳烟凝摸了摸马尾辫,总觉得自己有些装嫩,有点不太好意思,轻咳了一声。
阿宝拍手笑:“妈妈今天好漂亮!”
柳烟凝含笑看他,“妈妈哪天不漂亮呀?”
沈牧也几乎没见过这样俏皮的柳烟凝,一样的漂亮,不一样的感觉。
柳烟凝拎着手包,她怕晒,找了一块真丝披肩丝巾,将自己的头和脸都包裹了起来,“阿宝,你今天就跟着爸爸乖乖地在家哦,妈妈要去学开小汽车了,等妈妈学会了,咱们就买个小汽车。”
“小汽车?”阿宝瞪圆了眼睛,“真的吗,妈妈?”
阿宝欢呼起来,“太好了,我们家也要有小汽车咯!我要告诉毛宁宁!”
沈牧连忙说道:“阿宝,不可以告诉毛宁宁。”
阿宝不解,“为什么呀?”
沈牧苦笑,他该怎么跟阿宝解释呢,孩子的友谊是纯白无瑕的。
柳烟凝说道:“因为咱们家还没有买小汽车,万一后面买不成了,先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所以阿宝,这件事要保密知道吗?”
阿宝愣愣地说道:“毛宁宁才不会笑话我呢。”
沈牧站起来,“我陪你去。”
柳烟凝一愣,这可不是计划之内的,她计划是沈牧留在家里陪孩子,“算了,你在家陪阿宝,我自己去就行了。”
沈牧一向是依着柳烟凝的,但是这次沈牧却不肯,“我陪你去。”
柳烟凝看了他一眼,沈牧这个人脾气好,但是他的好脾气也不是泥人脾气,是有原则有底线的好,不过目前柳烟凝还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那好吧,阿宝,那爸爸妈妈去练车了,你一个人在家,不可以跑
出家属院,能不能答应妈妈?”
阿宝正要点头,沈牧笑道:“一起去吧,阿宝也去,看看妈妈是怎么学车的。”
阿宝也高兴起来,“太好了!我也去我也去,阿宝也去!”
沈牧看他欢呼雀跃的模样,心都要融化了,可他也只能克制着,不能像柳烟凝那样觉得儿子特别可爱的时候就抱住他亲亲。
柳烟凝将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胡雪华坐在台阶上摘菜呢,一眼还没认出柳烟凝来。
等认出来了,胡雪华忍俊不禁,“你们这一家二口,这是上哪去呢?”
柳烟凝笑道:“出去办点事,太阳太大了。”
柳烟凝是冷白皮,晒也不会黑,但会把皮肤晒伤。
阿宝喊了一声胡阿姨,朝门里面看,没看到毛宁宁。
胡雪华笑道:“毛宁宁跟他爸爸去爬山锻炼了。”
阿宝惊讶地张开小嘴,爬山?他也想去。
他们走到门口,打了个车去了驾校。
这是个民办驾校,条件很一般,训练场地小,等练车的人也有点多,四五个,柳烟凝是唯一的一个女性。
她一出现,立马就引起了关注,其他男学员要么是公司公派考驾照的,要么是自己想花钱学个驾照,好去应聘驾驶员的,他们看着这个被丝巾包裹住上半身,但明显能看出是个身材曼妙的女人。
即使柳烟凝的老公就站在一边,他们的目光也肆无忌惮地在柳烟凝身上扫来扫去。也许并不带邪念,但也让人很不舒服。
柳烟凝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沈牧一定要陪她来这一趟,因为他很清楚驾校里面没有女人。
柳烟凝排队练车,沈牧和阿宝站在阴凉处,沈牧也没干等,他拿了几本书来,捡了旁边的砖头给阿宝做了一个临时小凳子,阿宝屁股肉厚实,坐着也不觉得硌,因为知道今天书拿得少,看完了就没得看了,他不再一目十行,而是慢悠悠地看着。
沈牧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柳烟凝开的教练车,驾校虽然兴起的时间不久,但是行业坏习惯已经有了苗头,男学员得给教练塞红包送烟,女学员就会更危险一点,沈牧不敢保证柳烟凝学车会遇到什么样的教练,所以他每次都要陪着柳烟凝一起来。
教练车上,柳烟凝学车还是很顺利的,她不像别的女同志那样胆小,她摸上方向盘的时候,心里甚至还有点兴奋,脚踩在离合器上一点都不抖,她才刚开始学车,还不能踩油门,只能慢慢地开。
教练的视线在她握着方向盘的白皙纤细的手上掠过,他虽然没看清这个女人的脸,但从她浑身的气质都能猜出来这是个漂亮优雅的女人。
他的目光在场边坐着等待的男人和孩子身上扫过,女人学车的也有,但是丈夫孩子陪着一起来的还是头一回。
柳烟凝顺利地练完了车,带着等了一上午的丈夫孩子前往肯德基,柳烟凝心情很好,给自己和沈牧都点了杯可乐,等着阿宝吃完就回家吃饭。
沈牧再次
踏入这个地方都已经平复了很多了,阿宝想给爸爸妈妈也买汉堡,但是爸妈都说不喜欢吃,这洋快餐贵是贵,还真吃不习惯,不如回家吃大米饭呢,也就孩子喜欢吃。
柳烟凝说道:“给毛宁宁也带一份回去吧。”
阿宝抬起头来,毛宁宁跟他爸爸去爬山了,他还没有爬过山呢,他看向沈牧,“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爬山可以吗?”
沈牧一愣,看向阿宝渴望的眼神,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行啊,等爸爸哪个周末有空就带你和妈妈去爬山。”
柳烟凝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她可不喜欢运动,尤其是爬山,山里有虫子。
可是阿宝已经率先一步答应了下来,“好啊,太好了,谢谢爸爸,妈妈,你会去吗?”
对着阿宝亮晶晶的眼睛,柳烟凝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只好瞪了沈牧一眼,扭头对阿宝笑眯眯地点头,“当然可以啦,宝贝。”
阿宝高兴得欧耶一声,开始计划起来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呢,我们是早上去吗?我们去哪里呢?”
柳烟凝没说话,她对这个完全提不起兴趣,倒是沈牧兴致勃勃地跟阿宝讨论,最终决定去爬香山。
从肯德基回来,到家属院门口,一家人正要回家,门卫大爷叫住了他们。
“沈牧啊,你家有封信呢。”
沈牧本以为是战友写的书信,柳烟凝和阿宝站在原地等他,他一个人找到传达室窗户边,接过了信件,“谢谢大爷。”
他拿起信一看,看到寄件人的地址时一愣,收件人也不是他,而是柳烟凝。
“烟凝,是你的信。”
柳烟凝看到沈牧不同寻常的表情,心有所感,接过信一看,果然是从港城寄来的信件。
“是苏...”柳烟凝顿了顿,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直呼柳远平的名字,却没有办法对苏婉清也直呼其名。
“是苏女士寄过来的。”沈牧说道。
柳烟凝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怎么,今天不叫妈了?”
沈牧顿了顿,对柳烟凝说道:“拆开看看吧。”
这封信很厚,将信封装得鼓鼓囊囊,柳烟凝不着急,“回家再看吧,急什么。”
回到家,沈牧给柳烟凝找来裁纸刀,柳烟凝将信摆在茶几上,就连阿宝都好奇起来里面到底是什么信。
柳烟凝将信拆开,这才发现里面装了另外两封单独装起来的信,抖出来一看,一封是写给师大校长的,一封才是写给柳烟凝的。
柳烟凝先将自己那封信给拆开了,信都有被拆开过的痕迹,这也能理解,毕竟这是港城来信,不管是出那边还是进入这边,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
信只有一页,上面也只是简单的问候。
柳烟凝盯着信上的字迹,确实跟苏婉清留下来的书籍上的字迹很像,这是她本人的亲笔信,在信中她提到她写了亲笔信一起寄过来,让柳烟凝他们代为转交给师大,等师大的领导看到书信,自然就知道
她尚存人世了。
沈牧没凑过来看,但见柳烟凝表情凝固了,还是问道:“苏女士说了什么?”
柳烟凝将信递给他。
沈牧一目十行地扫了下来,苏女士对这些年的经历只字不提,他以为上次柳烟凝不肯接苏婉清的电话,苏婉清会将这么多年对女儿的思念尽诉于纸上,但信上只有寥寥数句问候。
难怪柳烟凝会是这个反应。
沈牧问她,“那这封信,我们送去师大?”
柳烟凝没好气地说道:“送什么送,我给宋嘉和打个电话,请他帮忙刊登在北京日报上,我看这回谁还敢再打那房子的主意!”
柳烟凝果然抓起家里的电话,给宋嘉和的报社打去电话,报社是没有周末不周末的,新闻是没有周末节假日的。宋嘉和很快就接了。
柳烟凝说出自己的请求之后,宋嘉和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没有问题,烟凝,我一会儿就过来取信件。”
挂了电话,柳烟凝坐回了沙发,她将那封给京师大的书信也拆开了,这封信苏婉清写的字数还更多一些,言辞恳切,前半篇都是在写她父亲苏适在师大的贡献,到后两句才恳请师大将那套分给她父亲及其直系亲属的房子保留下来,那是对她父亲的缅怀。
如果是之前,柳烟凝收到这封信,肯定会很高兴,她外公的房子能保住了,但是这几天的经历让她明白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她不愿再在这件事上花费过多的精力了。
宋嘉和没过多久就来了,照例给阿宝带了糖果,他也没久留,坐了一会儿就带着书信走了,连信封都带上了。
沈牧安慰柳烟凝,“这样一来,这件事肯定就没问题了,放心吧。”
柳烟凝摇头,她已经不在乎这件事的成败了。
阿宝看向墙上的日历,突然说了一句,“妈妈的生日快要到了!”
沈牧一愣,也看了过去,墙上是今年才买的一本新春挂历,一共有十二页,每一页都是一个完整的月份,现在新历已经是六月末,阴历才四月底,马上要到端午节了,秦姨今天早上去买菜,看到有粽叶卖,都买了两捆回来,咸鸭蛋也买好了,准备要包粽子了。
柳烟凝回房间准备换家居服,看到沈牧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问道:“你找什么呢?”
沈牧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进去,吓了一跳,“啊,没,没找什么。”
柳烟凝见他慌得像是要偷钱被发现了似的,好笑又好气,“你干嘛呢?”
沈牧挠了挠头,才低声问道:“咱们的结婚证,你放哪里了?”
当时他们去领结婚证,结婚照都没来得及拍呢,领了个证就算了,柳烟凝问他,“你找结婚证做什么?”
沈牧笑道:“就是看看。”
柳烟凝跟他一块生活这么久,对他多少也了解了,沈牧不会说谎,他一旦说谎,眼神就会开始躲闪,“老实交代,你找结婚证干嘛?”
“这不是,我之前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吗,想
再看看,对了,烟凝,我们什么时候去补拍个结婚照吧。”
家里有很多柳烟凝的照片,多半是她和阿宝一块拍的,沈牧前段时间突然发现自己一张照片都没有,更没有全家福,“对了,还要拍全家福。”
拍照是柳烟凝很喜欢的事情,她本来也有这个意思,但是这段时间太忙了,她忙,沈牧也忙,都还没有忙到这里去,今天听沈牧主动说起,柳烟凝突然想起来这个事情,“行啊,哪天抽空去拍吧。”
主要是小孩子长得太快了,比她变老的速度还要快,她想在阿宝最可爱的时候,多拍一些照片,以后阿宝长大了,他注定要过那种无法常年陪伴父母身侧的人生,柳烟凝想,那时候,她想阿宝的时候就可以拿他小时候的照片出来看看。
这样一想,柳烟凝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拍照了。
柳烟凝转身就要去跟阿宝商量拍照的事情,沈牧连忙叫她,“烟凝,结婚证在哪里啊?”
“在那个红色的小皮箱里。”柳烟凝一高兴,也不管他找结婚证做什么了,随口就告诉了他。
沈牧找到了那只红色小皮箱,一打开,里面全是柳烟凝的私人物品,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张张报纸,还有几本文学著作,笔名是韫。
这是柳烟凝换的笔名,之前跟沈牧通书信的时候用的还不是这个,那时候是风铃,一听就是很单纯美好的女孩子,韫字,沈牧猜测她是从东晋才女谢道韫名字里取的。
沈牧没动柳烟凝的私人物品,只在里面翻出了那张崭新的保存良好的结婚证,这张结婚证上面甚至连照片都没有,他们当时拿着户口本就将证领了。
沈牧还记得当时他们捧着新出炉的结婚证走出民政局,陌生的夫妻甚至连手都没牵在一起,柳烟凝当时就要求他拿着结婚证和她一块去派出所将她的户口迁过来,办完这个事情,沈牧才匆忙地摆了两桌酒席。
结婚证上面有柳烟凝的生日,五月初六,难怪阿宝会说妈妈的生日快到了,也幸好有阿宝的提醒,不然他连柳烟凝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说起来也很失职。
柳烟凝已经在规划拍照了,“到时候多带两套衣服,拍几组不同的照片。”
阿宝对那个可以将人像照下来的机子也非常感兴趣,他拉着秦姨说道:“秦姨,你跟我们一块去拍照吧!”
秦姨吓得连连摇头,她可不敢拍照,家里摆了很多柳烟凝和阿宝的照片,她觉得照相机这东西太神了呢。
柳烟凝笑道:“秦姨,你就跟我们一块去吧,那照相机吃不了你,你看我和阿宝去拍了这么多照片,不也好好的。”
“你们是吉人自有天相...”秦姨说道。
“你现在年纪还不算大,拍个照片留个纪念,等年纪大了,还能看一看自己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柳烟凝劝秦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