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能理解的是她今天中午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但凡当面跟我说一声呢?就留个纸条算什么?反正就觉得跟我没关系我无所谓的呗。”
“其实……”
“现在好了,她人是直接潇洒走了,留我们准备的这些东西白白浪费,花也白买了,蛋糕也白做了,她连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我还不能生气还得反过来体谅她吗!”
“停!”乔霜几次试图插话无果,终于在提高音量清了声嗓子后,成功打断儿子没完没了的怨述。
反应过来的江霖倏地噤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上头了,似乎一旦开始倾吐就停不下来。但也有好处,至少说出来之后憋在心里的些许郁结缓解不少。
他抿了抿唇,闭嘴看向欲言又止且眼神复杂的乔女士,看得出她似乎有话要说,江霖表示自己不说话了。
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些开导或安慰的内容,可随即乔霜苦笑说出的话却让江霖瞳孔骤然放大。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礼礼的父母要离婚了。”
……
手机的电量在飞机上就已经弹出过低警告。
加上虞礼几乎每隔几秒就要解锁看一下有无消息的频率,不多时屏幕右上角显示的剩余电量就只剩下5%了。
这点电量和自动关机的状态已经没什么区别,但江霖的聊天框依旧安静得没有一丝动静,安静得让虞礼感到心慌,继而才意识到,这是江霖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冷落。
或许是习惯了他平常的照顾和体贴,这般前所未有的冷漠态度才更让虞礼不知所措。
刚想要不要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向柳从后面大步过来揽上她肩头,虞礼一愣,手上已经下意识熄灭屏幕。
刚才在飞机上父母说时差没倒过来,太累了,因而他们几乎全程是睡过来的。虞礼也不确定他们闭目养神时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亦或是找个借口彼此不想交流罢了,左右都戴了眼罩也看不出端倪。
总之一个多钟头的休息后,向柳面上的倦意反倒更深了,强打起精神的模样落在虞礼眼里显得那么勉强。
“有一段时间没回黎市了。”向柳长长深吸了口气,像是在感怀。
虞礼几乎是被她推带着朝机场外走,点头附和后,忍不住半回头看了眼:“爸爸呢?”
向柳依旧脚步速度不减地带她上前,面上微笑不变,只语气淡淡道:“拿行李。”
虞礼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把那句“要等等他吗”给咽了回去。
向柳和虞盛晖不想过多交流、甚至相看两厌的状态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虞礼终于忍不住低声向贴自己很近的向柳开口:“妈妈…你们吵架了吗?”
其实问的是一句废话。
虞礼能感觉到向柳揽在自己肩上的手僵了僵,可听到的却是她故作轻松的回答:“没有啊。”
“……”
“没事,你今天不用担心别的,”约莫是自己也觉得说的话站不住脚,向柳轻咳了声,重新抿起笑,亲昵地抚了抚女儿束起的长发,“我们礼礼今天只需要快快乐乐地过生日就行了,妈妈都已经安排好了,保证回家就有惊喜哦。”
虞礼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家。
时隔半年再次踏入虞家别墅的大门,许久没有人气的院子里,草木看起来像被提前修整过,枯黄的草皮重新翻新不久,新鲜的翠绿反倒看得突兀。
并不陌生,但也不算熟悉。
这不应该是回家的感觉,虞礼想。
直到走进屋里,向柳将总控的灯光全部打开,饱满的光线填满每一处角落,虞礼终于知道她口中所谓的“惊喜”是什么。
目之所及处,整个客厅都被精心布置了,气球、彩带、鲜花、礼盒,生日派对该有的营造氛围感的装饰一应俱全,中心的圆台上还摆了三层高的公主蛋糕。
虞礼微愣在原地,眼里倒映着面前斑斓却虚幻的丰富色彩。
见女儿并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惊喜,向柳努力扬到最高的嘴角慢慢平复:“……礼礼?不喜欢吗?”
落后几步进来的虞盛晖抓住机会轻哼了声:“我早就说过不用安排这些华而不实的,女儿都多大了,你当她还是六岁小孩那么幼稚么。”
向柳听后反笑,心里有气,便显得格外咄咄逼人:“我花的钱、我选的方案、我找的人来布置,你一分心思都没用过一点力也没出过,到最后才来说风凉话,合适么。”
“是啊,我哪像你,做这么多就为了感动自己。”
眼见战火又要引燃,虞礼几乎是完全慌张地在中间打断他们。
“没有没有,我喜欢的!你们……”她咬唇,感觉自己说的话没任何作用,“……别吵架啊。”但还是要说。
再次安静下来,气氛好像降到冰点。
虞礼又勉强牵起浅笑,快步走到圆台前想努力解释:“很漂亮,我很喜欢这份惊喜的,谢谢妈妈,刚才只是下意识担心蛋糕太大了我们三个人吃不完…而已。”
她不擅长说谎,连个理由都编不好,可向柳在须臾的安静后,好像不做任何怀疑地拉过她的手。
“妈妈只是想起来好久没有为你正经过一次生日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对蛋糕不满意,边哭边委屈说想要芭比公主里一样的大蛋糕呢。”许是想到了从前,向柳口吻缓和下来,虞盛晖紧绷的嘴角也有所松动。
那肯
定是特别久远的记忆了(),久到虞礼在脑海中仔细搜寻都找不到丝毫印象。过去的生日?(),她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向柳和虞盛晖总是很忙,忙到没时间回家,每年的操作与说辞几乎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打来一笔钱,嘱咐她和朋友好好玩儿。
这些记忆倒是意外的清晰,大概是从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共享了原主所有记忆的缘故,虞礼更多时候并不觉得她们是两个单独的个体,反倒由于共享记忆共享情感,再加上设身处地的生活,让她很难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身边发生的一切。
所有源自于心的情绪都那么真实鲜活,所以难过也是那么真情实感。
但也没有给虞礼太多思绪的时间,向柳像忽然想起自己“策划”的这个生日还有流程没做,拉着她便往楼梯口的方向走,美其名曰还有别的惊喜。
来到单独的硕大衣帽间,虞礼一眼便看到了挂在正中间衣架上的那条华丽的深蓝色礼裙。层层叠叠的软纱上缀着密密麻麻的珍珠和碎钻,向柳上前随意拨动了一下裙摆,星光熠熠的布料看起来就好像一条流动的银河。
“我看看,”向柳检查了番裙子,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放下心,“提前好几天就约专人带回国的呢。”
礼裙价值不菲,据说是足以上拍卖行的级别。
向柳说了个大概的数字,听得虞礼都不敢碰了,生怕不小心弄坏这一针一线都是钱的裙子,但最后还是被拉着将礼裙换上。
向柳今天铁了心要给她过一个隆重的生日。
头顶坠下来的水晶灯将裙子照得格外璀璨,虞礼长发散下,站在高高的椭圆落地镜前,镜中长裙拖地的自己表情略显僵硬,看起来有点呆滞,向柳在身后为她整理裙子,忽然轻声开口。
“这些年,妈妈好像也没正经为你打扮过一次。”
听出她语气里似是难过的情绪,虞礼微怔,下意识:“妈妈……”
两个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不知怎的,虞礼忽而轻似呢喃冒出一声:“我已经长大了。”
短暂的微窒后,向柳声音依旧轻轻的,像是感叹般呢喃:“是啊,你长大了。”
虞礼垂在身侧的双手默默地攥住裙子,不规则的碎钻铬得手心发疼。
向柳抬手抚上她柔软的长发,对着镜中抿起一抹微笑来:“小时候你看完童话故事,总是把想要穿和公主一样亮晶晶的裙子这句话挂在嘴边…估计现在你早都忘了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了吧。”
向柳当然清楚,女儿不是一夜之间才长大的,只是自己在懊悔和遗憾忽略和错过了太多陪伴她成长的过程而已,而今想要弥补其实已经迟了,说到底,多是在安慰自己。
礼裙尺寸对虞礼而言稍微有些偏大,向柳拿一枚胸针帮她收了收腰,至于裙摆长到拖地的问题——也在拿出那双同样提前准备好的高跟鞋后迎刃而解。
虞礼还是第一次穿高跟鞋,小心翼翼走了几步才勉强适应,鞋跟偏细,看上去总会觉得特别容易断掉。
() 重新在镜前站定,虞礼想到什么,忽然担心地猜测这双鞋子该不会也价值不菲吧。
向柳稍稍颔首笑着“嗯”了声,告诉她:“是爸爸送你的。”
虞礼身上穿着父母分别送的生日礼物,恍惚般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沉重。
在这个家里所有的这一切都看似梦幻,眼前铺了层层彩色泡沫,她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泡泡迟早将陆续破散,就像正在慢慢剥掉虚幻外衣。
打断向柳想为自己梳头发的举动,虞礼终于拉住她,忍不住将憋了好久的问题抛出来。
“妈妈,我们家发生了什么…对吗?”
闻言向柳神情僵硬一瞬,答案不言而喻,随后唇角微微向下,缓缓趋向无奈。
“是有事要告诉你,”她叹了口气,虽没否认,却依然坚持维护最后那层泡沫,“但不是今天。”
虞礼眨了下眼,继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向柳露出一个疲惫却安慰的笑来,抬手抚上女儿柔软的长发:“至少今天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过一个高兴的生日就好。”
……
餐边柜上那只帆船样式的欧式座钟被敲裂了一角,甩过去的玻璃杯碎在船尾,凌乱的碎片映射着灯光粼粼,仿佛帆船置身于汹涌海浪之上。
注视着这座座钟,虞礼忽然想到上个月,上个月江霖生日,晚上她去帮他拆礼物,其中就拆出了一架游轮模型。
那是范弛送的礼物,船身上定制着一个极中二的船名,江霖看到的第一眼就骂了句“有病啊”,嘴上嫌弃,最后却把模型船摆进了房间里的展示柜。
他已经给展示柜加了玻璃门,就算小猫再溜进房间里,也不用担心它上蹿下跳像以前那样弄坏柜子里的摆件。
说起来,植树真的长得好快,从前可以轻松一手掌握、现在两只手抱都觉得沉甸甸的,如果不是手机里还存有它刚来时拍的照片视频,虞礼都快不记得它幼猫时的模样了。
有点想小猫了。
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于是想要翻翻手机相册,却忘记手机在机场时就已经耗尽电量强制关机了。
整个餐厅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虞礼放下按不出任何反应的手机,屋子里明明铺了地暖,却好像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似的,她试图慢慢转动脖子,视线缓缓地从周边环顾。
餐边柜上破碎的玻璃杯、被飞溅碎片扎破的气球、横倒在桌边的红酒瓶、对面餐椅的缎面椅背被酒染得黑红、桌上是才切了三刀的生日蛋糕、被拔掉的半截粉色蜡烛也被泡在了桌上的红酒里。
一片仿佛被打劫过般的狼藉。
偌大的虞家别墅只剩下她一个人,虞礼也不知道在这个凌乱的餐厅独自发了多久的呆,似乎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想不明白怎么就演变成当下的局面。
说什么“至少今天安心过这个生日就好”……
她甚至觉得,这简直是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混乱的一天了。
向柳和虞盛晖又因为什么在餐桌上开始爆发口角,虞礼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两个成年人好像抛弃了所有的体面,导火索被迅速引燃。
吵得这般面红耳赤的父母让虞礼感到陌生至极,甚至再后来两个人已经不满足于口头的争论,于是高脚杯碎了、酒瓶倒了,连虞礼亲手切下分去的蛋糕也成为两个人彼此攻击的武器。
好浪费啊。
她想,伸手拿起银勺挖了桌上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味蕾却尝到了酒精的味道。
虞礼皱眉咽下,猜测大概是被倒下的红酒沾染了。
起身时椅子在地上发出一声偏移的响动,她提起过长的裙摆,软纱与珍珠碎钻缠绕摩擦,走动时细长的高跟轻轻砸在地板,总之尽是她造出的单薄声音。
一步一步往楼梯上走时,向柳和虞盛晖在置气离开这个家前爆发的争吵声似乎断断续续回到耳畔。
虞礼其实记不真切了,那些刺耳的吵声级清晰又不连贯,或者说是她本能地想要屏蔽那些声音,但其中一些关键词却好像烙印般深刻。
比如“出轨”。
比如“财产转移”。
比如“私生子”。
再比如“离婚”。
……
所谓的变故、这段时间的不寻常、长久以来被隐瞒的实情,原来简简单单几个词汇就能全部解释。
虞礼推开自己那间卧室的房门,按下墙边的开关,明白色灯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将自己摔到床上时,脑子里都仿佛一片空白。
应该感到震惊的吧,她无神地想着,可似乎又没有……相比起受到冲击的心情,反倒是如洪水般的汹涌难过更占上风。
难过。
还有无助。
无助时下意识想要寻求帮助,于是虞礼又好像被拧了发条的机器,强撑着从床上翻身坐起,依照朦胧的记忆在房间的各个抽屉柜子翻找,万幸真的找到了那根老旧的充电器。
并非原装的接口让手机充电的速度异常缓慢,虞礼一瞬不瞬地盯着黑屏的手机总算重新亮起,得以开机后,一度紧张提起的心终于稍微落地。
手机开了,也终于看到了时间,没想到现在都已经十一点了。
也不清楚时间是怎么流逝过去的,或许是自己在楼下发了太久的呆,虞礼用力揉搓了把发僵的脸。
不知道江霖现在在做什么……
想要求助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名字,可撑着一口气给手机充上电了,虞礼却不敢点开界面上那个绿色的微信图标。
显示标红的未读消息有不少,大概收到了许多生日祝福,她不敢点开微信,也许是害怕点开后看到江霖的对话框依旧毫无动静,害怕他依旧没有回复自己。
自欺欺人地想着只要不点开就不会知道,怀揣着这种莫名逃避的心理,虞礼转而决定给他发信息。指尖在短信界面悬停片刻,最后发过去简单一行字——
【可以聊一聊吗?】
显示发送成功后(),她又紧张地咬住自己食指关节。
这次江霖的回复比预想中要快很多。
短信界面跳出他的消息。
江霖:【不行】
瞳孔中映出这两个字时(),虞礼骤然愣住,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了,今天一直以来都好像被冻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几欲夺眶而出。
下一秒却见对方又发来信息。
江霖:【微信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都不回?】
再然后他的短信更是一条接一条地铺面整个屏幕。
江霖:【这么晚才想到我?】
江霖:【说什么聊一聊】
江霖:【你就打算跟我发短信聊?】
江霖:【不知道打电话?】
江霖:【平时哥哥长哥哥短的】
江霖:【真有事儿了又不叫哥哥了?】
江霖:【你自己说你过分不过分】
江霖:【好啊,你自己说的要聊一聊】
江霖:【哥哥现在给你发那么多短信怎么又不回了】
江霖:【又骗我?】
虞礼怔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刚才控制不住掉出眼眶的一滴眼泪隐进鬓发,充盈在大脑的情绪融化又凝固。
看到最后一句时想要赶紧否认,然她正要慌慌张张地打字,屏幕上江霖的电话直接弹了出来。
虞礼手忙脚乱之下点到了接通。
尽管没开免提,听筒那边的声音却还是清楚得在她房间里响起。
江霖第一句话就是:“哭了没?”
声音异常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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