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明娆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
天天被老是做噩梦的小少年吵醒,除了前几天不太习惯之外,后面几天,她索性直接把对方当小兔兔抱着睡。
这样怀里的小兔兔一做噩梦,她就不用费太大力气,也能给他拍拍。
每天早上醒来都神清气爽。
但是江慎始终不肯吃药,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一个月过去,他依旧不愿意和别人接触,也不想融入别人的世界,哪怕明娆天天抱着小被被和心爱的小兔兔来找他,在他做噩梦时将他拖离那个黑暗世界,一遍遍告诉他噩梦是假的也没用。
明娆从一开始的生气、不敢置信、委屈,慢慢变成了难过。
江慎以前很爱笑的。
也很温柔。
他是明娆认识的所有小朋友里,长得最好看、最漂亮,也是脾气最好的一个。
明娆其实早就知道,小少年的心跟身体都生病了,要给他很多很多爱,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他,才有可能慢慢好起来。
但她还是很难过,甚至无法理解。
这天早上,明娆忍不住问爸爸:“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很努力,给了江慎哥哥很多很多的爱,每天都帮他赶走噩梦,他还是不理我?”
明宴怜爱地揉揉女儿的小脑袋:“小慎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封闭后的那扇门,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撬开的。”
这是他对于这个世界所能做的,唯一的反抗。
八岁的小明娆听不太懂,只隐隐约约明白过来,江小慎的病,比她一开始想象中还要严重很多很多。
被爱和幸福包围着长大的明娆,永远都是快乐明媚、自在洒脱的,仿佛这世界上的阳光,始终照耀着她,很少有负面情绪。
听完爸爸的话,明娆点点头,双手握拳为自己打气。
“我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努力是不够的,”女孩小脸严肃,“爸爸跟妈妈也要跟我一起努力才行!我们要一起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要是这样还不够,我就找来更多更多的人……”
她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长马尾跟着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给江慎哥哥更多更多的爱,这样他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明娆得意地挺挺小胸脯,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我是不是很聪明呢?”
天真又可爱的想法。
明宴哭笑不得地“嗯”了声:“很聪明,我们娆娆最聪明了。”
明老先生其实有阻止过小孙女,不让她夜里去找江慎,但没用,就算有时候明娆被哄到真的睡着了,半夜醒来时,又会抱着她的小被被和小兔兔,去江慎房间。
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江慎也是。
三个月过去,明娆激动地发现,来到明家之后,就谁也不看、谁也不理的江慎,终于会在自己说话时,抬眸看她了。
明娆开心得想要跳舞。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江慎很快就会乖乖吃药,乖乖配合治疗。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再变回自己记忆中的小少年了。
这是好事,应该庆祝一下!
于是明娆趁着保姆阿姨没注意,偷偷翻冰箱。
她翻到了一桶冰淇淋。
还是她最喜欢吃的香草口味。
明娆又偷偷摸摸地拿了两只小汤匙。
抱着冰淇淋上来时,江慎正懒洋洋地窝在窗台上晒太阳。
江慎是在过年后不久来的明家,这会儿天气开始热了,他也不再穿着衬衫长裤,就跟一般小男孩一样,穿着短袖短裤。
小少年的四肢苍白纤瘦,脸颊上还印着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子,黑色碎发蓬松凌乱,有几根懒散垂在额间,银蓝色的眼眸幽暗又平静。
真的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像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洋娃娃。
明娆有些不高兴地撅了撅嘴。
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小慎!”
靠着窗户发呆的小少年,慢吞吞地抬起脑袋,转头看她。
他长睫倦懒地垂着,皮肤在阳光下白得透明,隐约能看见上面淡淡细细的血管。
明娆关上门,抱着冰淇淋哒哒哒地跑过去,仰头看着窗台上的小少年:“快点下来,我们来吃冰淇淋!”
江慎没动。
明娆把东西放好,过来拉他:“快点。”
小少年偏头闷咳几声。
捂在嘴上的手指,跟他的皮肤一样,都是病态的苍白色。
上个月睡觉时,明娆睡到一半,把自己的小被被踢了,抢了江慎的被子,江慎也没把被子抢回来,隔天早上就发起高烧,又是输液,又是灌药,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好。
明娆听见他咳嗽,想起这件事,“哦”了声,改口道:“你感冒才刚好,不能吃冰淇淋,我吃就好,你下来陪我。”
江慎不想下去,但最后还是被明娆拉下窗台。
明娆给他找了本故事书,抱冰淇淋桶,在他身边坐下,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香草冰淇淋真的很好吃,江慎身子太虚弱了,不能吃,真的好可惜。
明娆见他不看书,一直盯着自己,犹豫片刻,挖起一小勺,递到他唇边:“你可以吃一口,不会有事的。”
江慎别开头。
明娆以为他在嫌弃自己的口水,拿起另一只汤匙喂他。
江慎还是不吃。
但是这次明娆很狡猾,直接把冰淇淋碰到他唇上。
冰淇淋一沾上他温热的唇瓣便化开来。
江慎一抿唇,浓郁香甜的香草味,立刻漫入口腔。
是真的很好吃。
江慎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唇瓣。
“是不是很好吃?我没骗你。”明娆眼眸弯弯地笑了起来,立刻把剩下的那一小勺,喂进他嘴里。
江慎身体很脆弱,很容易生病,明娆不敢
给他吃太多,那一桶冰淇淋几乎都是她吃的。
吃完冰淇淋,明娆满足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又趁着阿姨没注意,把半空的冰淇淋桶,藏回冰箱里。
然后她晚上睡到一半就肚子疼了。
江慎当时正在努力撑起眼皮,昏昏欲睡之际,搂着他睡的女孩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搂在他腰上的小胳膊松开来,女孩抱着肚子,浑身发抖。
江慎瞬间清醒过来。
他倏地坐起身,开灯,摇她。
太疼了,明娆只会哭。
她弓着背,单薄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江慎呆了两秒,伸手,拨开她脸上的长发。
看到女孩哭得整张脸都发白,浑身冷汗淋漓,脆弱又可怜,像是随时都会碎掉、消失。
他指尖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嘴唇跟着动了动,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
“疼……”
“好疼……”
“麻麻……”
江慎猛然回神。
他伸手,想把她抱起来,去找大人。
但是明娆虽然瘦,对江慎来说,还是太重了。
江慎比她高,但是比她还要瘦弱。
苍白的唇紧抿,江慎跳下床。
明家很大,二楼很多房间。
不止有钢琴房,有他的房间,就连保姆阿姨们也都睡在二楼。
其中一个就在他隔壁。
夜深人静,长廊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勉强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黑暗深处仿佛随时都会有凶狠的大狼犬朝他冲来。
像极了噩梦中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