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稚唯再去曲台宫,明显观察到了环境的不同。
站在殿门口,鼻尖嗅到的不再是似有若无的提神香,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果香与花香。
稚唯觉得沁人心脾的同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低眉顺眼的辛夷,心生无奈。
原来她那消失的精油都在这儿……
这还真是,令人毫不意外呢。
说起精油。
稚唯前面做花露水时就曾提取过桂花精油,还暗暗拜托章邯多留意宫中的各种植物,最好能给她一一采样回去。
等她亲自入宫后,当然不用再委托章邯,自己进到宫中花园仿佛如鱼得水一般,甚至还在辛夷的主动带领下,寻到了温室花房。
秦王宫还没有奢靡到用琉璃水晶造花房,温室就是真的借用火墙等构造营建起来的温室,除了种奇花异草,更多是在冬季为王室供给新鲜蔬果。
稚唯心知辛夷的举动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秦王政给的许可,那她还顾忌什么?
于是,除了特别名贵的品种她不去动之外,花园和花房里的植物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花匠欲哭无泪的注视下,被稚唯统统采集回去。
只可惜在经过仔细辨认过后,没发现什么土豆红薯辣椒西红柿棉花……
被拉着一起加班干活的系统拼命挣扎:“我的识别不会出错,没有就是没有,再扫描几百遍结果都是一样!”
稚唯遗憾放过系统:“好吧。”
因为不方便采挖根部,采集回来的多为植株的花、茎、叶。
一些能作为中药的,稚唯就在炮制后留档保存;另一些不合适的,她就充分利用精粹技能,将有效成分全部提取,一小部分就顺手做成精油保存,其中就有粉团蔷薇。
这种蔷薇正常情况下四五月份才开花,入药后名为白残花,有清暑利湿,顺气和胃等功效。
最简单的用法,就是用晒干的白残花瓣泡水饮用,能够预防中暑、生津解渴。
稚唯将其制成精油是想用作芳疗,但因现在还是春天,用不大上,便让辛夷先收起来,谁知道她某一天找却找不到了,问就是已经送入冰窖保存。
当时稚唯只觉得辛夷贴心,毕竟她没法告诉对方里面已经添加了(水杨酸制)防腐剂。
现在……
系统悠悠地道:“人家说的没毛病啊,就是送入秦王的冰窖里了呗。”
稚唯面无表情:哈。
玩笑归玩笑,稚唯却在蔷薇的花香中读懂了一个信号:
秦王政最近身心似乎很……燥。
或许还有烦热胸闷、不思饮食、口疮口糜等症状?
否则那么多精油种类,何至于二月份就用上白残花?总不可能是因为秦王政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不过想想也是。
在秦王政看来,他如今统一天下,功过三皇五帝,诺大的版图归属于他的脚下,纵使是平日里再镇静的性
格,这下也很难做到完全平静吧。
听完小伙伴的分析,系统啧啧调侃道:“难怪我们的教程上说,自古御医不好干,需要懂得装傻充楞。这一点花香都能让阿唯你论述出一篇小作文,装模作样的帝王在大夫面前根本没有秘密嘛。()”
[……你们系统还有教程?]稚唯扶额,[还有,不会正确使用词语成语可以不用。]
一人一统插科打诨过后,通传王令的侍者趋步来到殿门口,请夏女官入内。
稚唯抬手抚着衣襟,礼节性得稍作整理,进殿后,绕过屏风,复行数步来到前殿正中,当先看到的就是改换一新的办公桌椅。
难怪刚才侍者特意说明不必脱履褪袜,原来是不必再行“跪坐▊()▊[()]『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稚唯了然,心道,就是说嘛,用过高脚桌椅后,谁舒服谁知道,秦王政之前没换那一定不是因为内心不想换。
但令稚唯无语的是,舒适的办公配件似乎让这位卷王卷得更加……得心应手了?
恕稚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眼前的君主正在处理政务,目光始终不离阅读书架上摆放的文书,右手提朱笔在其上快速勾画着什么,左手从容一伸,就有赵高殷勤奉上温度适口的茶水,喝完后再随手向旁边一递——反正赵高不会让杯盏摔地上。
一卷文书处理完,就立马无缝衔接下一卷。
搞得稚唯都不好意思出声,在安静行礼后,默默站在原地等待。
秦王政抽空扫了乖觉的小女子一眼,随口道:“赵高。”
“喏。”
通达上意的中车府令弯着虚假的微笑,请稚唯到旁边入座,另有眼明手快的侍者快而不乱得奉上各种茶点。
“女官稍坐,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稚唯带着同款微笑,同样轻声道:“不敢劳烦赵中侍。王上还在忙,中侍请。”
赵高客气两句,旋即转身,快速回到书案旁继续侍候。
稚唯对着他的背影暗暗磨牙。
别以为她方才没看到这货眼中的嘲笑。
秦王政都换了办公桌椅,殿内的所有案几跟着全部换掉是理所应当的。
但——
可恶!
为什么尺寸都这么大这么高!
难道大秦朝臣里就没有矮子吗?!
秦王政自己身高一米九八就不顾惜别人了是吗!
系统要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稚唯:拳头,硬了。
辛夷见小女官手动揪了揪裙裾,试图遮掩自己脚不沾地的事实,她忍笑扫了眼桌案上的茶点,默默将适口又甜蜜的点心推到女官跟前。
稚唯手指一僵:“……”
这算是安慰吗?
等秦王政放下公文,看到的就是一个表情略显郁闷的小女子。
秦王政:“?”
谁给她气受了?还是吃食不合口?
辛夷接收到君主的眼神,无声地看向某
() 个方向。
秦王政跟着低头一扫小女官被长裙半遮半掩的脚面,懂了。
“呵。”
殿内太过安静,稚唯没一会儿就因无聊而发起呆来,此时突然回神,惊疑不定得抬头。
她好像是听到了一声轻笑。
谁?是她错觉吗?
稚唯来不及环顾四周,抬眼就对上秦王政沉静的目光,她连忙起身。
“王上。”
“嗯,过来吧。”
秦王政阖目,身体向后靠着椅背,让侍者们收拾桌案,稚唯上前松开他袖口的系带,露出手腕的位置。
此时辛夷已将一同携带而来的医药箱打开,拿出由麦麸填充制作的脉枕摆放在桌上。
大概只有这种时候,稚唯可以肆意打量君王的面容。
见秦王政眉眼间的凝重之色不去,她再伸手一搭脉,便眉梢微挑,笑道:“陛下气色好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说得果然不错。”
秦王政顿了一下,颇感稀奇地回视稚唯,轻嗤道:“寡人竟不知,你这小女子如今都有胆子敢打趣寡人了?有话直说。”
稚唯当即连连否认道“臣哪有这个胆子”“是臣嘴笨”“臣是想为王上贺”,待察觉对方的心神彻底从政务中放松下来,这才细探其脉象,并说出她的本意。
“中医讲七情内伤,各种剧烈波动的情绪都会损伤身体,然而反过来说,若是将情绪一味得压抑于内,亦有损身体。”
稚唯稍作停顿,刻意点出:“尤其是大喜大悲之情。”
这话结合一下现状翻译过来就是:王上啊,你高兴于统一大业那就大大方方表现出来,别憋着!
容易憋伤嗷!
秦王政哪能听不懂?顿时似笑非笑睨了小女子一眼。
稚唯收起脉枕,装作看不见,才不承认她是在打趣呢,她明明是在认真地给予治疗方案。
“最近天气不错,哪怕王上忙于政事,去不了远地,在附近多走走也好。”
其实稚唯想说让秦王政多去后宫转转,论知情识趣、疏解心情、陪玩陪乐,她一个大夫哪有美人名正言顺又合规合理。
但她年纪摆在这儿……
而且稚唯也觉得说出来太尴尬。
至于开方吃药?
嗨呀!这点小症状吃啥药啊,是药三分毒。
“最近王上的茶饮可以换成菊花茶、金银花,辅以晒干的蔷薇花瓣;午时刮痧一次;推拿用以平补平泻手法,不能纯用泻法。肥甘厚腻之物暂时不要食用,更不能服用寒凉之品。”
稚唯仔细嘱咐着旁边的侍者,同时是说给秦王政听。
至于刮痧推拿具体谁来操作,那就看秦王政自己的心意,这点工作随便哪个侍医就行,用不着夏无且和她,不枉费他俩在太医官署教学成果显著。
治疗方案给到了,她的意思也传达到了,待秦王政大手一挥,稚唯就麻溜地行礼告退。
不想出门后正
好碰到了蒙恬。
“中郎将已经回来了?”
看到比之前黑瘦不少的青年武将,稚唯愣了半天,惊讶地问道。
“是啊。”蒙恬含笑点头,许久不见也没表露出生疏之意,反而调侃道,“听闻阿唯在宫中多有表现,怕是忙得都顾不上打听我的消息吧?”
稚唯哪里好意思说她压根无心打听,不过既然碰面了,她倒是记得关心一番。
“中郎将可有负伤?”
“我无事。”
蒙恬对此一带而过,反过来郑重为稚唯替他阿父诊治一事示以感谢。
稚唯侧身避开对方的致礼,摇头笑道:“蒙中丞早已多番谢过,况且我也没少麻烦他,中郎将实不必如此。”
蒙恬想到自家阿弟说起小女子那发愁郁闷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登时哈哈笑起来。
“没事没事,他是他我是我。”蒙恬忍笑道,“我从齐国带了些礼物,你阿嫂也说想请你抽空去给小儿复诊,等阿唯你休息时可记得要去。”
稚唯点头应下:“好,若是嫂夫人着急,我近期就登门拜访。”
她此前经常去给蒙武老将军看诊,恰逢有一次碰上蒙恬的幼子感染风寒,咳嗽得厉害。
她这个大夫就在蒙家,却不见人来请,稚唯以为是家属不放心她在儿科方面的医术,又见宫中太医也在,便不欲多管。
然而听到幼儿咳得声音都哑了,稚唯忍了一刻钟到底没忍住,主动出言想看看孩子的情况。
正是在这个时候,从蒙家人大喜过望的神情,和七嘴八舌的解释中,稚唯这才恍然大悟,并不是他们不放心她的医术,而是因为他们以为她不会诊治孩童!
稚唯当时的心情一言难尽。
并不是觉得自己被看轻了,而是她后知后觉这个时代的特色——“专”。
《周礼》对宫廷医工就细分为食医、疾医、疡医、兽医。而民间,除了信口开河说自己包治百病的巫医以外,普通巫医基本上实打实就只会治疗一种疾病。
而巫岘一般只会信奉一位“神”,自称其人间使者。
大部分方士也只会炼制一类丹药。
正可谓是“一招鲜,吃遍天”。
传说扁鹊昔年游走到秦国就主要治疗小儿病,到了赵国邯郸就主治妇科带下病,去了洛阳就主治老年病。
这其实是神医根据当地具体情况自发做出的行医调整,但在不识扁鹊的当地人看来,却阴差阳错形成了“这个大夫只会治这一类病”的印象。
可见这种分科治病虽然不明确,但已深入人心。
稚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公开表明自己可以诊治孩童,那么无怪乎蒙家这么误会。
此事蒙恬已听夫人跟他讲过,再次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他苦笑道:“都是良人和阿父当时慌得乱了阵脚……”
若是阿弟蒙毅在家,那肯定是不管夏稚唯能不能治,都要先让她看一眼再说。
说到底,是
蒙家在子嗣方面不比王家,青年一辈只有他和毅兄弟俩,再往下一代更是只有他幼子独苗苗一个。
否则以蒙武老将军久经沙场的心性,何至于一面对孙子的病就失去冷静。
隔代亲是传承几千年的问题,稚唯自己现在也是受益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打着哈哈转开话题。
一是提起体温计的事,请蒙恬有心的话就帮忙监督、催促少府,等成品真做出来了就可以明确看到幼儿的体温高低,这对蒙家也是好事。
二来,稚唯记得毛笔据说是蒙恬改良的,眼下纸张、墨条都在制作当中,这毛笔她是不想再做实验了,不如一并交给蒙恬。
两件事蒙中郎都痛快答应下来。
稚唯心满意足离开。
曲台宫中。
秦王政听完侍者的回报,在蒙恬请见之前,询问下首的二人。
“如何,可看出什么来了?”
奉常知道王上不是在问自己,转头看向自己的属官,太卜。
太卜紧紧抱着卜筮所用之物,眼神发亮,要说出口的话斟酌再斟酌后,他道:“王上,此女身负机缘,虽不知是哪种机缘……然,得其所助,大善。”
秦王政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句废话,他直言问回去:“可对大秦有害?”
正在沉思中的太卜老实答道:“这不好说。”
秦王政:“……”
眼见着王上脸色发沉,奉常轻咳一声,偷偷踢了一脚属官。
太卜回过神来,神色为难得解释道:“王上,夏稚唯本人对大秦并无损害,但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这他哪里算得到啊!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宝剑在剑客手里才能留存,在刺客手里就该毁掉。
这道理秦王政明白,他只要确认夏稚唯本人无害就行。
正要挥退奉常太卜时,秦王政想起什么,特意加了一句道:“此事勿要让长公子知道。”
奉常和太卜面面相觑,又不敢问为什么,只能依礼退下。
为什么?
秦王政心道,扶苏一直纠结夏家的存在是否会对大秦不利。
那就让他去查吧,消耗消耗精力,省得掺和接下来的事……
“阿嚏!”
荷华宫中,见儿子说着话突然打了个喷嚏,楚夫人疑惑地问:“我儿,你受风寒了?”
扶苏举袖掩着口鼻,纳闷摇头。
让侍女端走殿中燃烧的香料,楚夫人一脸的好笑又嫌弃。
“行了行了,你来不就是让阿母我多关照一下那位小女官吗?说完就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天乍暖还寒,可别在这关键时刻生病。”
“况且……”楚夫人伸手捻起面前果盘中的一颗柚子糖,笑吟吟道,“我看夏女官在宫中做得挺好的,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关照。”
“阿母也说了,现在是关键时刻。”
扶苏收起手帕,叹了口气。
“今时不同以往,父王马上要改制称朝。阿唯时常出入宫廷,之后去她那里明里暗里打听消息的人怕是数不胜数。儿臣怕她应对不过来,还请阿母多加照拂。”
“放心,”楚夫人优雅地含住糖果,慵懒而淡然道,“至少在这后宫之中,无人敢难为她。”
扶苏温柔笑道:“阿母也不必特别费心,别的不提,这小女子惯来有些奇思妙想,又同为女子,阿母若有需要或者不方便的问题,只管找她便是。”
楚夫人举袖掩着鼓起的腮边,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然后随意一挥手。
扶苏看阿母这跟父王如出一辙的动作,无奈地笑笑,起身告退。
等长公子离开后,亲信女官主动提及:“那夫人,需要吾等做些什么吗?”
楚夫人托着下巴,含含糊糊道:“不必,那小女官是难得的清醒之人,这座宫廷关不住她的心,她自然就不会迷失其中……总之,一般的困难难不倒她,若我们做多了,反倒是会让她觉得受束缚。”
亲信女官好奇地问:“夫人看起来还挺喜欢她?”
“谈不上吧,又没怎么接触过。”
楚夫人低眸看向柚子糖,轻轻一笑。
“但不管怎么说,她既然来自楚地,就算是跟我们有缘分,那多回护一些也无妨。”
〈121〉
宫中发生的事稚唯不得而知。
离开曲台宫范围后,在辛夷的提醒下,她才意识到,今天本该是她的休沐日。
稚唯:原来我刚才是在加班吗!
知道夏女官还不适应宫中的当值时间,辛夷已经提前把对方需要带回家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并道:“女官可在家住一晚上,明日午时前到太医官署即可。另外,王上特许女官可以乘车归家,现在应该已经安排好了。”
那还等什么!
稚唯谢过体贴的侍女,接过她手中的包袱转身就走。
上班勤勤恳恳,加班绝不能忍!
[说点开心的吧,统。]
系统很配合:“好!那就来进行阶段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