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斐心说这都哪来的刁钻符咒,正要凑上去看,便见那雪人掏出一台雪堆的大炮,怼着他胸口一炮轰了过去。
又一道剑气飞过来打散了行凶雪人,支修心累的声音从半山腰上传来:“二位稍坐,家门不幸……奚士庸,不像话!”
闻斐扇飞雪渣:我感觉咱俩多虑了。
林炽远远地躲开,戚戚然心道:确实,有这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徒,抵得上南蜀一个岛的灵兽,一点也不孤立。关在云天宫里那几位族人算什么事,加一起没有这货操心。
闻斐:要么咱过会儿再来,林师兄,先上我那坐坐?
支将军闭关时候忍了奚平八年的林炽二话不说,跟他跑了。
奚平抱头鼠窜,地上的雪人虽都是他做的,但修为相差太悬殊,符咒也会易主。雪人们好像知道这山头上谁说了算,对着蝉蜕的气息倒了戈,停止内战,一致围
追堵截起奚平。飞琼峰上攒了十多年的霜雪不到一时三刻,整个被他犁了一遍,然后“轰”一声……
奚平和雪崩的北坡一起掉下了山崖。
不过今非昔比,十四年前他还要靠师父捞,这回别说区区北坡,飞琼峰倒了也砸不死他了。
奚平于是放松了四肢,随着山石与积雪一起往崖下摔去,在混乱和巨响中大笑——他不单不肯安安静静地“物我两忘”,还要把雪山上独自面壁百年的蝉蜕剑修也拉到自己的水平。
“一把死骨头……”他笔直地砸进山谷,将山谷砸出个大坑,升灵被雷劫锻过的灵骨毫发无伤,只略微震了震,奚平近乎快意地感受着关节之间的碰撞,方才那种行将要“有所悟”的状态荡然无存,“我要你教我怎么活……哎哟!”
一颗栗子到底还是弹中了他的脑门,奚平坐起来一半,又给砸得仰面翻了过去。
他于是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师父,您不疼我了。”
“替奚悦打的。”支修干干净净地在他身边站定,身上连个雪渣也没有,“混账。”
“权宜之计,那小子轴得很。”奚平从坑里伸出一只手,让支修把他拉上去,“师父,您先帮我照看一会儿侯府,等我去趟陶县打发走那个红眼邪祟,回来就把他们送到南海秘境……哎,您戴了个什么?”
他突然发现,支修拇指上多了一枚拉弓的扳指,不是仙器,甚至不是镀月金的。它古旧得活像刚从坟里刨出来,上面刻印的花纹都锈掉了,只剩一些模糊不清的痕迹……奚平从来没见过支修手上戴过这种东西。
“旧物,”支修将他拉上来,没多说,只叹了口气道,“庄王殿下、奚悦……还有你父母,真就断绝六亲,孤家寡人了?”
“才没有。”奚平满不在乎地笑道,“情义取决于起点,不取决于落点,自我而起,我不死,就都还在。再说我也没有很孤,不是还有师父呢么?”
“可饶了我吧祖宗,”支修笑骂道,“你太孝顺了,为师消受不起……去吧。”
奚平应了一声,用灵气卷掉身上的碎冰和灰尘,转身扣上个面具——虽然他的身份,这会儿该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了,但要见赵檎丹还是尴尬,于是打算欲盖弥彰地盖一下——穿过转生木走了。
奚平的气息转眼消失在大宛境内,灵山追踪不到了。支修独自在那刚长出来的转生木旁边站了一会儿,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那不是他的尺寸,明显大了一圈,松松垮垮的。
“哪个做长辈的会躲进世外桃源,要你来兜底?”
再一次地,他朝南看了一眼,将那戴着扳指的拇指扣入掌心。
张氏……大宛绝大多数四大姓以外的权贵都认为,只要自家出了升灵峰主,以后族中子弟在仙门就算有了根基,拿征选帖理直气壮,资质好的进内门再不是遥不可及。孤僻如林炽,即使一个亲传弟子也没有,镀月峰上还是有一大帮他记不住名字的“记名”弟子。
唯独飞琼峰没有。
支修是父母老来得的幼子,上面有两兄一姐,长兄大他十六岁,几乎像半个爹。他少年时跟奚平差不多,也是被家人千般迁就万般宠爱长大的,觉得人人都该爱他……只是武将家里规矩到底大一些,他没敢像那小子那么出格过。
他上玄隐山的第三年,父母便先后走了,第九年,远嫁的大姐病逝,十四年,二哥告老还乡,带着一家老小从金平搬回了洪阴祖宅。侄辈人中从军的有两三个,不过没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平平顺顺地干到老,有一个读书还不错,在宁安做过知府,再往后他就不认得了……没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去争什么玄隐征选帖,甚至不会对外人提起自己是“支修”后人,每一辈该分家就分家,在哪任职就在哪落户,不讲究宗族姓氏。
等支修升灵开了飞琼峰,后辈人已经散落在各处,各有各的日子了,让他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打扰。
支修刚入仙山时,章珏不怎么约束他,每到逢年过节都可以下山回金平,亲人们是他挨个送走的……除了从小把他带大的大哥。
当年宛阖一战,金平解围后,他重伤留在帝都,替他领兵南下收复失地的,是从北边境赶回来的大哥。
大哥追击南阖的散兵余孽,一路打进了南阖国内,请示金平,仁宗陛下令他们直入南阖帝都,朝杨氏讨个说法。谁知半途遇上澜沧那走火入魔的疯掌门脱困,凡人被波及,连宛军再阖人,几无生还。
大哥直到现在都只有衣冠冢。
时隔几百年,支修终于再下百乱之地,循着血缘,他找到了兄长一件贴身的遗物。
古怪的是,这枚大哥在军中从不离身的扳指没有落在当年传说中战死的地方,而在澜沧山脚下不远……一个地脉断绝处。
为了稳住北历,眼下还不能动南矿,这事不用周楹说他也明白。
可……他从那扳指上摸到了沉冤。
南矿——大宛驻地。
姚启步履匆匆地回宿区,头也没抬,同僚们见怪不怪。这人一向如此,为了不和人打招呼寒暄,这位当今的小舅子把灵感用到了极致,老远感觉到有熟人就绕道,宁可多走八里路,也不肯跟人面对面地聊几句片儿汤话。
他关门落锁,防窃听防窥视的符咒飞快地在门窗上闪过,然后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件是个降格的白玉咫尺,是当年他成功开灵窍,接到南矿的调令时,他父亲咬牙斥巨资托人买的,可以与家人通信。父亲过世后,另一块咫尺就落到了嫡姐手里。大姐与他不是一个娘,平时也没什么话说,只有中秋过年会互相写封短笺问候一下。
此时,那咫尺上写满了字,姚启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简直要将他脑浆搅糊。大姐信上说:要东山再起、清剿叛逆,必须要有灵石,眼下南矿的资源是重中之重。好在南矿中大多数人都是世家子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支修在国内一手遮天,必定会帮他,要他迅速稳下人心,稳住南矿,等人接应。
而另一件,则是一封来自玄隐山的问天,那上面只有两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字,让他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