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波澜不惊地轻叹一声,见姜锦的视线落在他落满了积雪的肩头,抬手掸落了它们。
三个人各有各的始料未及,顾舟回挠了挠后脑勺,他说:“姜姑娘,你……”
姜锦其实有一瞬心虚。
可她很快就回过了味来。
如今裴临与她不是夫妻,不过萍水相逢,管天管地还管得了她和别人交往接触?
她压下诡异的心情,朝顾舟回道:“回去吧,你家不是还有母亲要照料吗?我没什么不妥,出来也只是同你知会一声,怕你空等。”
天冷了,老人的身体确实需要多照看。顾舟回点点头,他庄而重之地撑起新伞,朝姜锦一揖,转身离去。
裴临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好一会儿,见姜锦也要转身回去了,他忽然开口,道:“姜娘子和他,还真是君子之交啊。”
一个担心对方的安危,务必要等她出现才肯离去;一个猜到了他会等,顶着雪出来送伞。
没有一个人有别样的心思,没有一个人逾矩。
可正是如此……才有礼有节得让人嫉妒。
才显得他的那些蓄谋、那些龌龊心思有多不堪。
雪下得很密,将天
地缀连成白茫茫的一片,姜锦抬眸,亮晶晶的眼睛在雪色对比下也毫不逊色。
才掸过了雪,但裴临的肩上、发间,霎时便又落满了一层。
连他眼睫上都沾了些晶莹的雪花,将他幽深的瞳仁遮去了好些。
像个雪人。
也许是终于做成了一件事,她的心情真的很好,姜锦没忍住,弯着眼睛笑了。
她大大方方地朝他走近了几步,举起手,将伞倾向了他些。
“崔公子伤好全了?就敢雪天里出来喝风?”
伞的阴影大半笼住了他,裴临抬起轻颤的眼睫,望向姜锦在雪天里、还冒着热乎气的脸。
她一向是精力旺盛的,晨起打猎能走遍大半座山,巡陷阱、采野蔬,偶尔还上树摘点东西摸点鸟蛋。
在寒冷的冬夜里,她也跑出了一身汗,与死寂的季节本身,对比鲜明。
姜锦的鲜活触手可及,只这一瞬,裴临脑海中什么念头也剩不下了。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鲜活再度消逝。
“怎么不走?”姜锦撑着伞,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裴临没有跟上,依旧伫立在原地。
她讶异地回头看他。
从她出现起便一言不发的裴临终于开口,他沉声道:“我来。”
姜锦还来不及反应,裹着一身寒气的男人稍一低头,便已经钻到了她的伞下。
被风吹得冰凉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是裴临不由分说地从她的手中拿过了伞,一手撑在两人之间。
他的靠近实在是太过突然,姜锦微微有些愣神。
若是有旁人像他这般靠近,她的本能反应便会在理智回笼之前让她退避三舍。然而她实在是太熟悉他的气场,以至于伞都到了他手上,都还没有来得及抗拒。
伞内伞外恍若两个世界,裴临的背后便是鹅毛似纷飞的大雪,他的话音平淡,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要借姜娘子的伞走一程了。”
姜锦收回了怔忪的目光,不再看他侧脸的轮廓。
好在裴临是有分寸的,而这把伞也足够大。他受过伤的左臂稳稳地擎着伞,侧向她,保持着距离。
雪下得太大了,拔腿都有些艰难,天地间的景物、这刺史府的亭台楼榭,在这样的大雪里再看不真切。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伞下两人。
眼下的气氛太好,好到姜锦都有些想不起,前世他们可曾如此和谐地共打过一把伞?
所以,尽管她其实很好奇裴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也没问。
风雪声中,两人并肩而行,姜锦忽然想到了方才脑海里那个问题的答案。
啊……共伞当然是有的,只是远没有现在和睦。
就在她中箭被抬下战场的那一年,那个心灰意冷的雪天,她强硬地一定要下床走走。
裴临无法拒绝,他撑着伞,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她被跟得烦了,劈手就打掉了他手上的伞。
雪纷纷而下,曾经最默契的两人相顾无言,彼此间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裴临上前,试图拥她回到温暖的室内。
尚未痊愈的姜锦不知从何处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自己也差点跌坐在雪地上。
冷风里,她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叫他滚蛋。
她说:“如果那一箭是朝你射来,就算拼了命,我也会为你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