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或许更愿意看到颜浣月挨了打便立即放弃。
畏惧困难、说倒就倒的人,即便再聪明周全、天生灵体,也走不了多远,终究是走不到真正的角逐场的。
因为虞照之前的一些言语,她以为颜浣月是个无知又愚蠢的娇娇,可颜浣月的表现,却并不像虞照同她说的那样。
看来,若真的想了解一个女子,最好不要从一个不怎么看重她的未婚夫口中去认识她,甚至,是前未婚夫或前夫。
但有一点虞照没有说错,颜浣月在修炼一途上,确实是个显而易见的废物。
这令她放心了许多。
身为云京虞氏长房子孙,虞照骨子里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令这样的神仙子屈就于一个无家无世的废物,他又怎么会真的甘心呢?
她希望颜浣月多少接受现实,这是世上的许多规则只是给弱者制定的,婚约,亦然。
她见过一些不清醒的女人渴望用情爱令身处高位的男人屈尊降贵,却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是怎样卑贱的玩物。
所以颜浣月退婚,她很惊讶,惊讶于虞照口中庸俗无知的颜浣月竟然算是一个清醒之人。
知道自己配不上虞照,早早放弃,又何尝不失为有自知之明呢?
只是,颜浣月故意挑在她们因虞照有所争执的时候退婚,真是令人厌恶啊。
凉风吹过,水榭边风荷馆半掩的窗扉敞开了许多。
半卷的竹帘下,露出窗内人雪白的脖颈和瘦削的下颌。
谭归荑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披风遮掩间露出的一抹金色。
见帘内那人轮廓似乎生得精致,她有些好奇,摇了摇虞照的衣袖,轻声问道:“帘内是谁?”
虞照看着青云台的方向,恍然回过神来,问道:“你说什么?”
谭归荑又问了一遍,虞照转头看向风荷馆,待看到那被半卷竹帘遮着眉目的侧脸时,蓦然愣怔了一下。
待反应过来,他快步行到窗边躬身道:“见过掌门真人。”
帘内人修长如玉的手抬起竹帘,一双精致而纯然的眉眼露了出来,其人语气疏淡清冷,从容有礼,“师兄认错了。”
谭归荑带着萧惕然追过来,猛然间一看到裴暄之,眼前骤然一亮,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睛。
她只觉得这帘内的少年当真清俊非凡,分明是个清冷病弱的,可眉间眼下却隐隐约约带着些许难以形容的惑人之态。
裴暄之向虞照略一颔首,放下竹帘,又伸手去合窗。
他抬手时露出披风下的长命锁,谭归荑瞥见一抹金色隐遁窗后,眨了眨眼睛。
她记忆中那枚长命锁一直被雪和泥玷污,纹样始终模糊不清。
许多刻意掩盖的回忆突然侵袭而来。
风雪夜里,长命铃泠泠清响,衣衫破旧的小男孩赤足从雪地跑回废弃茅屋中,把一块热乎乎的红薯塞到她手中。
“吃吧,吃完了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缩在角落里,身上穿着大红掐金边的小袄,蜜色绣裙被土和雪弄得脏兮兮的。
她实在不想再待在这又潮又脏的茅屋里,更不想吃他那生了冻疮,又被血和泥灰弄得脏兮兮的手拿过的东西。
可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向来说一不二,也不允许她质疑他的决定,更懒得照顾她的情绪。
吃过几次教训后,她再也不敢把弄脏了她裙子和手的红薯扔出去。
只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手背拍着裙子上的黑灰,心里不断地祈愿爹娘赶紧派人来找她。
小男孩坐在进风的烂门板旁边躲冷,分明衣衫单薄,却还要维持一个端坐的姿态。
但是他病瘦的身体又支应不住寒冬腊月的侵袭,只能越发显得佝偻。
他一边咳嗽一边批评道:“吃啊,一会儿红薯凉了,你又要说吃凉的会生病。”
挨了两天的冻,她也受了些风寒,咳了几声,说道:“本来就会,我爹娘从来不让我吃凉的,连夏天都不可以吃凉的,要照顾好身体,也不能吃脏了东西,我爹说,要……”
小男孩很不耐烦,斥道:“闭嘴!你的话可真多,既然那么讲究,就别呆在这里,去找你爹娘去!”
“这里也不是你的地盘,我说了我走丢了,我找不见家人了,我要是生病了我娘会伤心的……”
小男孩恶毒一笑,道:“那你就饿着吧!饿死才好,省得吃我的东西,或者,你去吩咐谁给你做一桌子山珍海味。”
她又冷又饿,握着个平日看也不会看一眼的烤红薯,想吃又属实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一时悲从中来,哭泣道:“我想回家……”
小男孩支撑不住那不知从哪学来的体面坐姿,瘫在门板后不停地咳嗽,肚子也咕噜噜地叫着。
听她哭了许久,许是烦了,也许是忍不住饿。
他也不再废话,四肢并用爬过来一把夺过红薯胡乱剥了皮,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干净净,又爬到门边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解渴。
“眼泪和病痛只能从在乎你的人身上得到特权,而其他人只会觉得厌烦晦气,我能自己饿着肚子舍你这些吃的,已算我心善,是你自己不领情,可别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