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谢拾习四书时,读的就并非只有原文的四书,而是有先贤注解的四书,其注解中不止有义理,还有生僻字的反切注音。
何谓反切?上字取声,下字取韵。如“拾”之一字,《说文》注音“是执切”,取“是”之声(sh),“执”之韵(i)。
这种注音方式,对于初初启蒙的蒙童而言,无疑颇为复杂。试想若“是”与“执”蒙童依旧不识,莫非还要继续反切下去?
故而谢拾以为反切法繁琐。
小蕙仙这种聪明的学生也就罢了,如谢竹这等天资不足的,用反切法教她识字,入门的门槛未免有些高——谢拾既提升不了她的天资,便琢磨着可否将门槛降低些?
此时便是用到学海的时候了。
谢拾毫不吝惜积分,从学海中收集到一堆涉及古今语言文字音韵演变的书籍——此前并不曾特意了解语言文字学的谢拾啃完这一堆书籍,果然便有了思路。
反切法学习起来之所以门槛不低,有着方方面面的原因。一来同一
个字在不同的书中有不同的反切法注音,从来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有时候甚至是以方言注音;二来古今异调,声韵亦随之而变,如此一来,古籍上的反切法注音就未必准确了。
而这个问题,前人早有改进。
早在唐末,便有守温和尚仿照梵文创造三十字母,宋人又在其基础上添加了六个字母,合三十六字母,以此摆脱不同的书中反切法注音不一的缺陷。
值得一提的是,守温三十六字母并未获得推广,大齐的蒙童识字依旧是拿到哪本书就学习其上的反切注音。
谢拾大概明白守温三十六字母何以流传不广,所谓的三十六字母,其实就是三十六个诸夏文字,每个字代表着一个音素。如三十六字母之一的“并”代表音素“b”。
如此说来,相当于只是固定了三十六个反切用字,注音的方式依旧是“以字注字”。且短短三十六个文字完全不足以给所有字注音,到最后,依旧是反切法普适性强。
这就是象形文字相对于表音字母的弊处了。前者深刻而难学,后者浅薄而易学。
既然如此,或许可以效仿外邦,设计出一套真正的表音符号,取代“以字注字”?
一念及此,谢拾心中一动。
幼年的记忆片段蓦然浮现,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曾在仙境见过的只爪片鳞,顿时恍然:“这不就是合声,或者说拼音吗?”
儿时的许多记忆早已模糊,谢拾只对合声法有个大概的概念,知晓其建立在表音元素的基础上,具体的音韵字母并不清楚。
即便他清楚记得,也不可能直接照搬。毕竟大齐与仙境的文字读音并不相同,不少大齐存在的音韵,仙境之中都不存在。
不过这不重要,知道方法就行。
虚幻空间中,将一堆字典与韵书在面前摊开,谢拾开始了对当前声韵的归纳。
此事并不难,所有的韵合计不过数百而已。改用表音符号的话,大概只有数十。
为了谢竹,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不久后,对小堂兄的努力一无所知的谢竹迎来了惊喜——一套采用“合声法”注音的启蒙教材,以及谢拾的全新启蒙教育。
谢竹的表现同样给谢拾带来了惊喜。
学会一整套表音符号后,谢竹认字的速度终于快了起来。受此激励,她干劲再起,竟是在苦学一月后成功反超小蕙仙的进度,重新夺回姑姑的尊严,哪怕只是一时。
姑侄俩的前后学习进度对比,让谢拾意识到,以表音符号合声的思路果然没错,如今看来的确起到了降低识字门槛的作用。
现下只是谢竹一人而已,若是能有更多人学会表音符号,“扫盲”岂不是更简单?
虽则如此,谢拾心知自己暂时什么也做不了,便静下心,继续给两个小姑娘启蒙。
他倒是在信中与徐夫子分享过自己的思路,徐夫子试过后,在回信中大加赞赏,言说欲推荐出去,谢拾自然不会拒绝。
后续如何,谢拾不甚清楚。
他在二桥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充实。
守孝读书的日子里,曾经万众瞩目的风光离他远去,原本因为外出游学而有些浮躁的心灵不知不觉沉静下来。
从前读过的书、做过的笔记,如今再看时,又有了全新的体悟,曾经自以为贯通的道理,现下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宛如一枚深埋雪下的种子,于土壤中静默积蓄能量,只待春风化雪时破土而出。
·
又是一年二月,桃李迎春风。
朝廷改常科为恩科,从八月提前到二月的各省乡试刚刚结束,新晋举人名单出炉。
而会试之期,当是八月。
这年四月,已然出孝的谢拾终于踏上赴京赶考之路——他将在那座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殿堂里,与大齐群英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