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拨两瓣,让簪子停落那隙:“今日后,你便不能悔了。”
阿姒点了点头。
可发簪却过而不入,触感如玉的簪尾轻擦隙间,刻意而暧昧地徘徊。像翻开一本厚厚书册,笔杆沾了墨水在书册中间的凹隙来回描摹,然而寻常的纸只会吸墨,不会生墨,这书却是反着的。
温柔缠绵的笔法让人不由放松戒备,渐渐真以为那刀锋是温润玉簪,是沾墨的狼毫笔。可不料下一瞬,他蒙眼的绸带猝然晃动
() ,阿姒掀起长睫,才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为何意——哪怕鱼被钉在案板上劈成两半也不过如此。
阿姒张着口,却说不出话。脑袋又沉又痛,她吃力地把额头贴在青年肩头。晏书珩大手在她脑后摸了摸,继而扣住她,心一横,埋了个彻底。
天旋地转,乾坤相易。
当初坠崖只怕也是这般感觉。
阿姒双腿好像崴了,僵硬支在两旁。静拥良久她才蓦地动了下。
晏书珩察觉她慢慢松懈,抬起头,双手捧住阿姒的脸颊,清越嗓音沾了俗欲而变得低哑喑沉:“阿姒,唤我。”
阿姒偏偏不肯。
“呜……我不,你欺负我。”
晏书珩低头,嘴唇温柔贴上她渗出汗的额角:“是我不好,我鲁莽。”
察觉阿姒眼角有泪,他怔了怔,旋即将泪一点点吻去。
晏书珩静静拥着阿姒,他的下巴轻磨着她颈窝,似有许多话想对她说,最终却只唤出她名字:“阿姒。”
阿姒腿支得很累,可因受伤了分毫不敢动。青年伸手在她伤处轻揉按摩,须臾,痛变成异常的麻。
窗外飓风骤起。
毫无征兆地,阿姒一抖。耳边传来压抑闷哼,继而只闻风摇纱帐声。
风虽大,但小竹园中一片祥和。
但正房一侧的偏房内。
天太冷,竹鸢和郑婶正守在偏房内对着炭盆取暖,只闻隔壁木架吱呀声。
竹鸢感慨:“外头风真大。”
郑婶压低声音,笑道:“长公子不愧是长公子,啧啧。”
竹鸢年纪尚小,她觉得今日郑婶的话,十句有八句不知所云?
半刻钟前,她见屋内灭了灯,以为里头歇下了,正要回去歇着却被郑婶拦住了:“傻孩子!还没完呢,等会还要给长公子和娘子备汤、拾掇屋子呢!”
竹鸢不明就里,郑婶见她一团稚嫩,只笑笑,拉她到偏房候着。
这小竹园雅致简朴,因而墙壁也薄,正房颤颤的痛吟声盖都盖不住,女郎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你欺负我!我都说了别愣杵着!你还一下子就来……”
竹鸢不免紧张:“莫不是吵架了?!”
郑婶无奈:“真是个傻孩子。”
后来安静了许久,就在竹鸢开始打瞌睡时,她听到了细微如上药般的声音——为了让药油更好地渗入肌理之中,一般需要抹油后用掌心轻拍。
竹鸢转忧为安,长公子还知道给娘子上药,估计没闹崩。她压低声道:“娘子在竹溪的时候因为摸瞎走路摔了好几次,那时也是长公子亲自上的药呢!”
郑婶没法同她直说,只再次感慨:“长公子是真的宠爱娘子!”
竹鸢颇认同地点头。
虽说起初长公子若即若离的,但最近一人的确是越来越亲昵了。
药拍了许久也未停,声儿L竟还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女郎开始长一声短一声一会“夫君”一会“月
臣地轻唤,偶尔断断续续道:“膝盖骨都快给你捏碎了!往后些,别离我这么近,不行的……”
竹鸢又开始担忧,听起来娘子是崴着脚了,可这哭声,听来也不是很难过,甚至乐在其中。小丫头心情跌宕起伏地等了许久,大风忽快忽慢,忽急忽弱。风声中掺入低泣声,时急时缓,时而柔媚万千,时而凄婉迷离,后来总算渐弱。
正房内,纱帐朦胧。
阿姒的神思亦一阵清楚一阵朦胧,脑袋时轻时重,浑身的血下窜,脑袋因缺了血而越来越轻,意识逐渐紊乱,除去抱紧身上浮木外别无他法。
她半阖着眼,眼前又出现了复明的错觉,昏暗蒙昧的室内,摇曳的影子,拂动的纱帐,影影绰绰……
阿姒眨眼,幻影又消失了。
察觉她在走神,青年越发恣意,阿姒只得收回神思,闭眼体会。
良久,心口慢慢涌来异样,阿姒知道这是话本里所说的前兆。
又来一记,阿姒难耐地睁眼。
眼前昏暗一片。
不过,这昏暗不大对劲。
不是她往常所能感受到的昏暗,往日顶多能在黑暗中寻到朦朦胧胧的光源,就像墨水被清水稀释。
但这次不同,墨色中有了朦胧的轮廓和景象,像水中倒影般。
时而聚合,时而消散。
和今日下晌午歇时那梦里看到幻象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或许,那次根本不是幻象!
这惊人发现让阿姒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在兴奋。与她紧密相拥的郎君误解这一征兆,更为恣意。透过起伏的肩头,阿姒似看到一片随风摇动的纱帐。
她眨了眨眼,转头去看帐外。
那里昏暗一片,只不远处留着一豆安静燃烧的烛火。
视线移到窗边。
此时此刻,如有地动。
窗户在来回晃动。
窗下有两个椅子,也在急剧摇动,椅子附近有个竹子做的边几。
内室太过昏暗,不足以看清窗下的椅子和边几的材质,但阿姒知道,椅子和边几都是竹子制成的——
她每日都会坐在那里编绳结。
阿姒紧紧闭上眼。
那一瞬,她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这又是昙花一现。
再次睁眼时,迎接她的依旧会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不敢睁眼,就这样停在幸福与失望的边界。
但回避无济于事。
阿姒坚定地睁开眼,她呆呆望着帐外,眼角慢慢渗出泪水。
适才看到的一切,都还在。
眼前朦胧的一幅画仍像被风吹动般,画上的景物随风摇曳,但这并不是她眼睛有问题,也不是因为地动,而是因为她的人在来回晃动。
所以——
她真的能看得见了!
阿姒不敢相信,这一日真的来了。
一时她竟说不出话来。
只能低低的抽泣来宣泄喜悦。
正咬牙屏声的青年顿了顿。
一人身量差距大,此刻他又紧紧拥着她,阿姒的脸颊又偏过去枕靠着他肩头,以至于晏书珩看不见她的神情,以为她的眼泪有着更为隐秘的含义。
绸带陡地往前摇曳。
陡然袭来的憋胀盖过复明的喜悦,阿姒转过头,她看到青年绷紧蓄力的肩臂,在昏暗中,如矫健虎豹般结实。
她这才想起她夫君本是武人。
想起她正在做什么。
就着外间透来的昏暗烛光,阿姒稍稍抬头,打量着青年的身形。和她记得的一样,他虽清瘦白皙,但矫健有力,撑在两侧的双臂薄肌贲起,像被拉得极开的弓,浑身上下蓄满了力量。蓬勃贲发的力量,藉由无隙的相拥,伴着来回摇曳的绸带,一下下传入她内心深处。
柔软绸带往复擦拂过阿姒脸颊上,像一片羽毛般。隐秘的力量过于强大,她的理智渐渐不能自控,脑袋重归混沌。
青年忽而撑起身来,与她隔开一些距离,阿姒得以抬起头。
他也在同一时刻低下头。
短暂的停顿让阿姒清醒了些。
就着微光,她目光游走在青年收紧的下颚上,末了,落在紧抿的薄唇上。
她盯着那两片唇,眉头渐皱。
这……不大像江回。
阿姒心一惊,抬起发颤的手猛地将他眼上蒙着的绸带从后整个摘下。
上方的青年垂下眸。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