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鬼怪如蒙大赫,赶忙开着快艇走了。
这片河面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路迎酒:“……为什么鬼界会有快艇和发动机?”
“因为划船太慢了啊。”敬闲理所当然道。
“不,不是划不划船的问题。”路迎酒扶额,“鬼界的科技水平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我怎么有点懵呢……”
敬闲想了想:“情况比较复杂。当然,传统的东西还是有的,而且不可被替代。比如说,如果我们想去鬼界的下层,还是要坐传统的摆渡船,快艇会被途中的阴气腐蚀殆尽。”
“突突突——”
发动机的声音又传来了。
路迎酒抬头看去,来了一艘金闪闪的……游轮。
路迎酒:“……”
游轮的甲板上站了一个风姿卓越的大美人,身材傲人,长发飘飘。她身着古时的红色长衣,却带了一副墨镜,混搭了跨越几千年的风格。
她见到敬闲,墨镜往额头上一放,差点声泪俱下:“我的王啊,您终于回来了!!我昨天才做了个噩梦,梦见您被那所谓的媳妇骗财骗色了!”
路迎酒:“……”
他迷之躺枪了。但...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确实是骗财骗色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初见,他总觉得孟婆有点熟悉。
敬闲不悦道:“你这怎么说话的,怎么能叫‘骗’呢?成亲之后就是一家人了。”
孟婆刚想要讲些什么,目光突然落在了路迎酒的身上。
女人有直觉,女鬼也不例外。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这就是敬闲心心念念了几百年的人!她的眼睛一眯,锐利的眼神扫过路迎酒的全身,说了句:“卧槽!大妖精!”
路迎酒:“……”
这句话一出来,他算是知道孟婆为什么眼熟了。
这简直、这简直是阴间版本的陈笑泠!从气质到打扮到发言,都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次大妖精不再是敬闲了。
大妖精竟是他自己。
孟婆的效率极其高,按照敬闲的命令,很快弄来了一艘摆渡船。
摆渡船是一叶扁舟,通体黝黑,窄到两人无法并肩而坐。船夫带着纯黑的面具,没有五官,也看不出情绪,一言不发地拿着楫棹等候他们。
敬闲率先上了船,伸手拉着路迎酒上来。
两人在狭窄的船身上对坐。
船夫无言地棹舟,船身浮浮沉沉,缓缓顺着水流前行。
孟婆在他们身后喊:“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们!”
敬闲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就这样顺流而下,岸边并没有太多的景物,一片荒芜。
旅途漫长,路迎酒便拉着敬闲的手,和他仔细说了,自己是怎么想起了过去。
他说起山间的初遇。
他说起并肩行过山河的潇洒。
他说起自己最后投身鬼界时,心中的决绝。
敬闲认真地听完了,最后道:“我最大的期盼之一就是你能想起这些,今日终于实现了。”
他回握住路迎酒的手,又低声说:“可惜你没有早点想起来这些。不然,你怎么又会抛下我?”
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别提指责和抱怨了,简直像是并不在意。
路迎酒却知道,他是挺难过的。
当时在车上,天边的眼眸紧盯着他。敬闲将他拉入怀中护着,他却毅然决然地推开了敬闲。
那一刻敬闲在想什么?
是不是想起了那场纷飞的大雪中,他也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路迎酒离开?明明过了那么多年,才能奇迹般地重逢。
路迎酒光是想象,都能感受到那潮水般的绝望。
他说:“对不起……当时我只想着,不要再把你牵扯进来了,这终归是我一个人的宿命。”
敬闲露出了一个挺复杂的笑容:“你永远都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走到今天,就是为了保护你啊。”
不然以他的性子才懒得去当什么鬼王。
就应该是纵马山林,带着心上人看湖底月,雾中花。
他又说:“对你来讲,这是应当独自面对的事物,不论生死,都能坦然接受。可我不行,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和你并肩,我想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和你并肩。
以他的身份说出这话是有些奇怪...
的。纵观鬼界阳间,哪有他配不上、追不上的存在?
唯独在面对路迎酒时……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还是那个站在漫天飞雪中的少年,被路迎酒丢在了原地,绝望又愤恨到像是一头困兽。
他兑现了过去的誓言,以一身果决狠厉,以一身碾压性的可怖力量,在鬼界之门中保护了路迎酒。可接下来呢?如果路迎酒执意孤身奋战,他又会被抛下了。
路迎酒沉默半晌。
周围唯有波涛声阵阵,那无言的船夫直视前方,已经千百年未曾开口了。
就在敬闲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要改变话题时,路迎酒起身,轻轻在他额前落下了一吻。
路迎酒说:“还记得,我们以前在极南的孤峰上点过篝火吗?”
“……记得。”敬闲愣怔一瞬。
路迎酒笑说:“当时我在看卷宗,你无聊得都快发芽了,竟然第一次比我早睡过去。我就一边看一边想着,要不要这样亲你一下。”
玄衣少年在他身边熟睡。
温暖的火光舔舐夜色,长草在风中弯了腰。山是极其高的,高到可摘星辰,一轮明月朗朗相照。路迎酒听着林海哗啦啦作响,仿佛这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
他看着少年的面庞。
心中柔软,想要落下一吻,却最终没付诸行动。
仔细想来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也已经隐隐动心了。
此时此刻,泛舟忘川河上,路迎酒讲:“你说我不论生死都能坦然面对,这是错的。我从桥下往鬼界跳去的时候,心里并不坦然,全是遗憾,想着应该再多看你几眼的。”
“总之,横竖都是舍不得你。”
“以前我能走得潇洒,现在不可能了。敬闲,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敬闲微微睁大了眼眸。
“所以我之后不会再丢下你了。”路迎酒弯着眼睛笑,“管他公不公平呢,和天道打,我就是要二打一。”
毛团子:“嗷嗷!”
路迎酒改口:“三打一。”
下一秒,敬闲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他说:“你说话算话?”
“嗯。”路迎酒说,“驷马难追。”
敬闲的眉间这才一扫阴郁之色,神采飞扬起来。
平时那个恋爱脑又回来了,他搂住路迎酒的腰,非常不老实地摸来摸去,然后在他脸上亲了几大口。
路迎酒无奈,好不容易推开了一点,不自觉笑道:“别闹,万一把船弄翻了怎么办?”
“弄翻了挺好。”敬闲说,“这段水流可干净了,最适合水下渡气接吻。”
——他说完这话,似乎是觉得这主意非常不错,神情都明亮起来了,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味。
路迎酒:“……您可千万别。”
深黑扁舟再往前,河流逐渐湍急,水花拍打岸边。
河流的最尽头竟然是巨大的瀑布。
从瀑布坠落下去,才是鬼界的下一层。
“这算什么,”路迎酒说,“鬼界版的激流勇进吗?”
“可以这么说。”敬闲把毛团子捞在怀中,以免下落时弄丢了它,不好向路迎酒交差。
他还不忘补充:“害怕的话,可以抱住我的。”
“怎么会怕呢。”路迎酒支着脑袋,勾了勾嘴角...
,“我还挺期待的。”
——不是期待瀑布的宏伟,也不是期待下坠的刺激。
而是期待鬼界的模样。
他想看看,敬闲诞生的地方究竟有着怎么样的景色。正如敬闲费尽心思去学习阳间的常识,他也想了解敬闲的一切。
扁舟到了河流边缘,船头一沉,开始坠落。
水花飞溅于周身,干净又清爽。周围的一切被拉成长线条,争先恐后地逃窜。
风中有草木的气息。
下一层的鬼界风光极佳,生机勃勃,那苍翠的树林、厚实的草地、潮湿的青苔迎面而来,暗香盈袖,轻烟缭绕的一池翡翠盈盈,缱绻成大片温柔的绿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