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鬼点头,“张大人一直在这里。不过我们还没有那么快过去找她。”
两个小鬼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幻影涌动得更加厉害,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灯笼摇晃得厉害,在风中,他们的影子错乱地落在大地。
远处,门扉洞开。
一扇朱红色的、掉了漆的门无声开了,门后依旧是一片黑暗。小鬼们在前头带路,领着路迎酒和敬闲,迈进了大门内。
“哗啦——”
青色火焰猛地翻涌,又忽而熄灭。
周遭一片黑暗,随后传来了……小孩子的声音?
“奶奶!”小孩子在叫,“我今天在学校学了一首英文歌!”
“唉好——”一道苍老的声音应答,“快唱给奶奶听一听。”
音乐欢快的前奏响起。
黑暗中,敬闲依旧拉着路迎酒的手,问:“这是什么歌?”
“一首挺出名的英文老歌,叫Lemon Tree。”路迎酒微微眯起眼睛。
他有点疑惑,不知道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
那稚嫩的童声,用并不标准的英文发音开始唱了:
“I'm sitting here in a boring room
我呆坐在这毫无生气的房间里
It's just another rainy Sunday afternoon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日午后
……”
路迎酒低声说:“他是用麦克风在唱的,这应该是卡拉OK之类的地方。”
敬闲嗯了一声。
“唱得真好!”苍老声音再次出现,“来,让奶奶亲一个。”
就在这一刻,明亮光芒扎得人睁不开眼睛。
路迎酒眼前一片明亮,眯起眼睛,隔了好几秒才看清楚周围环境:不知何时,他们已身处一个KTV的包间,桌上摆着瓜子饮料,墙壁挂了气球,拼成字体:【祝小方舟生日快乐!】
方舟。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路迎酒的视线移动,看向沙发上的一家人,随后顿住了。
满头花白的陈敏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而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女陈言言、孙子陈方舟,都是笑脸盈盈地围着桌子。
这……
这竟然是陈家灭门案的那一日!
陈方舟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拉住陈敏兰,认真说:“奶奶,这首歌讲了一个男人和心爱的人分开了,然后一日日等在柠檬树下的故事。你们都是我心爱的人,都要健健康康,永远不要分开。”
“唉!”陈敏兰笑得更灿烂了,摸过陈方舟的头发,“孙孙真乖!奶奶也希望你健康快乐。”
一派祥和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陈言言的神色有异样。
而路迎酒知道一切。
此时的陈言言,是戴了□□的范馨,书包里装着厉鬼的执念之物,再过个几分钟,那鬼就会冲出来,撕碎这份美好。
...
“喂,你们……”
明知道是过去,路迎酒还是下意识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足。
敬闲轻轻摇头,说:“他们听不到的。我们这个视角很诡异,再加上身处镜中世界,我猜测,我们现在是在墙上的一面镜子里。”
路迎酒愣怔了几秒。
也就是说,他们正从镜子内,看到过去的场景。
那家人高高兴兴地唱着歌,陈敏兰不大会唱,就在旁边笑眯眯地拍手。
直到几分钟之后,她的手机响了。
她低头看了眼,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起身快步出了包间。
画面一转,路迎酒的视角也转到了走廊的镜子中。
陈敏兰独身一人站在走廊尽头。
单薄的衣衫被风鼓起。
那种慈祥柔和的气质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甚至称得上是威严。她担任陈家家主多年,哪怕头发白了、背驼了,这气场也没改变。
来电人的名字是:【陈正】
路迎酒知道,陈正小时候一直跟着陈敏兰学习,视她为恩师。
“喂,”陈敏兰接了电话,“我在陪方舟过生日。”
“……你继续跟进,”她压低了一点嗓音,“上次在码头仓库我们毁了一大批货物,对方已经按捺不住了,一旦心急,就会有更多的破绽。你叫蓉蓉和小冯带外家的那几个人,重点排查屠宰场和港口。”
她又吩咐了几句,说:“这条地下产业链我们必须揪出来,不单是为了陈家,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人皮/面具这种东西,早该彻底消失了。”
果然,路迎酒心想,陈敏兰和陈正一直在追查面具的事情。
陈正似乎说了什么。
陈敏兰笑了声:“只要我还活着,人皮/面具就绝对见不了光。这种东西还是失传了最好,陈家不是靠这种东西立足的。”
然而,在挂断电话前,她脸上浮现了某种犹疑的神情。
她慢吞吞道:“陈正,有件事情你还是要注意一下:你可以多盯着陈奇一点,他身上有嫌疑。”
“我知道他是你的亲兄弟。以我的立场,我希望你们兄友弟恭,互相扶持互相照顾。但哪怕是兄弟,也不会完全懂得对方的。该怀疑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坚定你的决心。”
“陈正,你要当一个勇敢又善良的人。”
陈正低低应了。
陈敏兰挂断电话。
窗户外的晚风,刮起她苍白的头发,吹过她满是皱纹的脸庞。她不知在想什么,隔了很久,才转身回了包间。
——此时,没有人知道,陈奇早意识到了这份怀疑。
范馨便是他安排好的定时炸/弹,即将引爆。
回到包间的陈敏兰,收拾了一切情绪。
她又是那个和蔼的、无害的老奶奶了,听见孙子唱歌,会高兴得眯起眼睛,笑得一头银发抖动。
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浓郁的阴影从女生书包中游出,缠绕在沙发下。
再之后,就是路迎酒知道的一切了。
厉鬼现身,鲜血横...
飞,溅满整面墙壁。
点播机中播着旋律轻快的歌曲。
“I'm stepping around in the desert of joy
我漫步在快乐的沙洲上
Baby anyhow I'll get another toy
亲爱的无论如何我都可能另寻到他爱
And everything will happen and you'll wonder
那时我所期待的都将发生,郁闷的或许会是你”
陈敏兰伸手,将陈方舟护在怀中。过去的她是个勇敢的战士,可敌百鬼,可这份身手已随岁月老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血肉之躯抵抗。
“噗嗤——”
厉鬼尖锐的爪子划过她的脊背,骨骼外露,猩红与森白混合。
“Yesterday you told me about the blue blue sky
昨天你还与我谈论美丽的天气
And all that I can see
但如今我能看见的
And all that I can see
但如今我能看见的
Is just a yellow lemon tree
只有一株金黄的柠檬树”
包间安静下来了。
唯一的幸存者,只有罪魁祸首范馨。
她窝在角落瑟瑟发抖,看厉鬼餍足地舔了舔尖爪,冲她嘲弄一笑,化作阴影消失。
接着等待范馨的,是十余年痛苦、挣扎、充满罪孽感的人生。
血泊之中,陈敏兰的手微微动了。
她很慢很慢地,摸向不远处的翻盖手机。
路迎酒知道陈敏兰要做什么。
老人用沾着手打开手机,颤颤巍巍,却不是报警。
血沾了屏幕。
她点出一串号码,艰难地输入文字:【路迎酒,你的时辰到了】
摁下发送键,陈敏兰的手无力地垂下。
她的胸腔微微起伏,长吁一口气粘稠的呼吸,像是终于完成了一桩心事。
——她不知道,路迎酒已不用这个手机号了。
直到十几年后他再追查此案,这条短信才像是一块突兀的礁石,重现在名为岁月的潮水之中。
此时,她缓缓闭上眼睛。
路迎酒的呼吸不由一滞。
哪怕是世家一直监视他,试图夺走他的性命,但见到一整个家庭的惨案,还是难免叫人唏嘘。
陈敏兰就要死了。
失血带来了湿冷感,生命力从这具苍老的身躯快速剥离。胸腔的起伏变慢,她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浊气——
突然她又睁开了眼睛!
失焦的眼睛竟然是死死看向了路迎酒的方向。隔着镜子,隔着十几年的时光,他们对视了!
陈敏兰嘶哑说:“……路迎酒,路迎酒,你在那里的对不对?”
路迎...
酒毛骨悚然。
她说:“我知道你在那,去找张家的人,不论如何你都要……”
声音戛然而止,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