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暮冰化雪(八)(2 / 2)

正讲到恼恨处,他陡然终止,目光一颤,忙不迭向下看去,自己衣袖竟被姜眠软软牵住。

小姑娘半阖着眼,竟然醒了。

顿时,姜重山还哪顾得上别的,柔声唤道:“阿眠,阿眠,你哪里难受?告诉爹爹。”

问了两遍才发觉,姜眠只是睁开眼睛,但并没醒,整个人昏沉又迷糊。

目光涣散,不甚清醒的样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忽然说了句:

“宴云笺不坏。”

屋内静的只剩她细弱的呼吸。

姜重山低头看她烧的晕晕乎乎,目光失焦,还执拗地小声说:“他不坏。”

姜重山心里一柔,道:“嗯,不坏。”

“好多事啊……要保护爹爹和娘亲,也要保护宴云笺……”

姜重山忍不住弯唇,又觉心疼,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姜眠眼睛很慢地眨了两下,神思不清来回念叨:

“宴云笺不是坏人。”

“嗯。”

“不是坏人。”

“嗯,他不是。”

“别让他被人欺负了……”

宴云笺闭上眼睛。

她的声音这般娇软,像烫红的刀尖,划开皮肉,烙在他的心与骨上。

姜重山摸摸女儿微湿的鬓发,也不管她是否清醒,说了什么,全都温声应下:“好,好。爹爹知道了。”

为人父,心是偏的不假,但并非真的不讲道理,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姜重山侧身去看——

那孩子不知何时又低垂下头,遮挡住面上一切神色。

往事与眼下纠葛成一团乱麻,终于,姜重山挪开目光:“

罢了,你也无辜。看在你无劣心,我不会惩处你。但方才你碰过阿眠的事,若叫第三人知晓,我必定让你付出比断手拔舌,更惨烈百倍的代价。”

这话本不重,但却像轻擦刀锋,刮人梁骨。

宴云笺动了动唇,轻声为自己辩解:“当然不会,在下纵死亦会护住姜姑娘……”

“不必,轮不到你。”

姜重山淡声:“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出去罢。”

*

更深露重。

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这条路并不算长,只是入夜有些冷,宴云笺步履缓慢,背脊挺的很直。风穿过回廊,扬起他墨黑的长发。

进屋后,他并未像往常一样,而是坐在桌边点燃一盏灯。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需要灯了。

火苗微弱,几乎被冷凝的夜吞噬温度,宴云笺伸手,慢慢靠近。

火舌安静舔舐他掌心,燎进骨血,亘古坚冰化作融融雪水无外乎如此温度。

从冰冷,到温热,再到滚烫。

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这一生,有很多要舍弃的东西。

到临头时,再不舍,也得弃。

他从未迟疑过。

想在这杀人无锋的地狱中活下来,聪慧不够,要清醒。

他一向清醒。

能让他使一些手段才能清醒头脑的,这是第一次。

宴云笺将火光握在手心。

不然他走不出这一晚。

有些萌芽,有了水分,有了日光,就算用手死死捂住,也会从指缝中开出一朵花来。

铭心刻骨,永志不忘。

但这样不行。

他怎么配。

宴云笺面容平静,缓缓合拢手指,将掌心烫伤握进拳里。

既已察觉此心,就应好好约束自己,再任其发展,那可真是——

恩将仇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