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妻儿是世间独一无一的瑰宝,别人的妻儿是地上毫不值钱的草芥。我不这么觉得,”宴云笺平声道,“你不必反问于我,我与我父一脉相承,我也会在保证自己妻儿平安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去帮助他人。而你,我永远不会认可。”
虚通海慢慢滑坐:“那是因为,你没尝过失去的滋味。我没了女儿,连自己都恨,更何况你的父亲。”
“你是怎么害他的。”
虚通海看他一眼,站起来,面向窗外:“公孙忠肃告诉我,你已经抓住了甄如是,那么你应当知道,当年瘟疫之事是颠倒黑白了。”
“当年大昭国力强盛,并不在梁朝之下,梁朝以疫病为由头向大昭开战,原本没有多少胜算,只是因为他们将我这颗最重要的棋子挖到了手里。我偷了大昭的舆图与兵防图献给梁帝,才让你父亲兵败如山倒,即便御驾亲征,也终是做了败军之将。”
“还有呢。”
“还有?”虚通海回头,“这就是大昭国破的全部真相,再说下去,无非是一些细节。”
宴云笺眉眼深邃,所有情绪都融在这双如同夜幕的眼眸中:“不对。大昭灭国之前,曾与梁朝签订休战条约。”
“这件事没有意义。”
“为什么没有意义。”
“休战条约……呵,哪有什么休战条约,那不过是一次羞辱,只是战争间隙里的一次调剂罢了。”
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连百姓们都知道。大昭一败涂地,梁朝却心怀仁慈提出休战,两国派使臣出使,大昭残忍杀害梁朝使臣,而大昭派出的使臣,也在大殿之上结束了梁帝的性命。
虚通海道:“梁朝的使臣是公孙忠肃举荐的,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是签订盟约的使臣。你父亲不可能不明白这个
() 道理,但他怒而欲杀,是那使臣做了让他不得不杀的举动。”
“他在大殿之上,要求皇后娘娘跪伏在地爬到他面前,从他□□里拿出盟约条文。”
宴云笺眉眼间阴戾陡升,虚通海看见了,笑道:“对,你父亲当时就是这样的表情,甚至比你还要剧烈许多。如此羞辱,若他不杀,便枉为我乌族男儿。可是对方目的是摧毁大昭,说完后,便在大殿上触柱身亡。”
“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没什么可深挖的东西,所谓和平盟约尽是假的,这下你明白了吧。”
他将这件事视作一次羞辱,并不重视。
可是不对。
宴云笺道:“你方才说,公孙忠肃,大梁太子。这个大梁太子,就是当今的大梁皇帝赵时瓒。”
“是又如何?”
宴云笺垂眸:若这件事并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羞辱呢?
在整件事中,赵时瓒是受益最深的那个人。
如他并不是一个痛失慈父,誓要报仇的太子,而是一条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公孙忠肃派来怀着别有目的的人,并非为了休战,而是为给昭贤宗背上弑杀的罪名,只身赴死。
那大昭派去的使臣呢?
梁朝派来的使臣是赵时瓒和公孙忠肃的人,那大昭派去的使臣,在梁朝地界,会不会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他们的人?
虚通海望着宴云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些恐怕只有公孙忠肃才知道内情。”
“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你该将瑶娘放回来了吧?”
宴云笺道:“我会放了她的。”
虚通海何等聪明,听他的语气便知所谓的放人绝不是现在:“宴云笺……你出尔反尔!我已经将你要问的知无不言,你却不守承诺,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宴云笺反问一句,忽地一笑,“凭你对父皇、我大昭所犯下的恶行,我屠你满门都不为过,你还有脸面与我谈报应一字。”
虚通海大怒,不顾力量之悬殊,向宴云笺挥掌拍去——
宴云笺闪过,反手钳住他咽喉:
“我只答应你,不会再伤她,也会派人好好照顾她。但我留着你还有用,你少费点力气。”
“我能做的都做了!”
虚通海被他桎梏着,脸色涨红:“你要复国,知道这些本就没有用处,我还能……做什么……”
宴云笺慢慢抬眸。
对着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虚通海灵光乍现,陡然通透。
“你想……”
他眼睛很慢地眨了两下,不可置信:“你想要的不是复国,难道是洗雪你父亲和乌昭和族人身上的污名?”
虽然宴云笺没回应,但没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
仿佛是多好笑的事情,虚通海愣过之后,干笑两声,旋即仰头哈哈大笑:“宴云笺,我以为你很聪明,却没想到你这么天真。你以为你扳得倒公孙忠肃,你以为你能让梁朝
皇帝承认自己的卑劣?甚至承认利用使臣嗜杀君父,以至于皇位保不保吗?!”
“这些都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管,我只想让瑶娘回来!”虚通海狠狠一挣,用力挥臂向宴云笺面门殴去,他出手已经很快,而宴云笺格挡速度更快,钳住他的手向后掰折。
原本只是劈折他的手骨,却不曾想力道未至,虚通海左手食指已经脱落,滚在地上——这竟是假的。
这一变故,让两人都停顿一刻,双双低头看去。
旁的也就罢了,偏偏他断的是左手食指。
“乌昭和族断指自罚,你为谁而斩?”
“重要吗……”
“说!”
“不是为你父亲!少自作多情!”
虚通海喝道,狠狠甩手欲挣脱他铁钳般的手。
两相争执下,他忽然目光一凝。
几不可察,再看向宴云笺,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方才宴云笺牵制着他,他也反手挡着用力,指尖刚好压住他手指,一晃而过,他看见他指甲上显出血斑状的痕迹。
在东南燕夏边境生活这么多年,燕夏毒地,他太知道那是什么。
那些痕迹,是燕夏奇毒之首,爱恨颠深深植根在体内的表征。
愣过刹那,他后退两步,俯身捡起地上手指。
汹涌的心绪慢慢平复:“我不是为了宴洐,我这样恨他……我恨他……”
虚通海盯着宴云笺——那是一种复杂的,无法形容的目光:“我恨他,也恨你。”
“宴云笺,你父亲让我失去了女儿,而你,断了我妻子两根手指。你会有不可承受的报应,连你父亲那份一起。”
他一字一顿:“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卷三:杏花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