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徐远思长吁短叹地走出来了,素瑶光起身,用眼神问他进展,他摇头,摊摊手示意没办法。后者忧心忡忡回望书屋的方向,那里爬了半面的绿藤,垂下来像面透光的帘子,她要等温禾安最后的答复。
陆屿然推门进书屋,温禾安正从竹篮中将先前采摘下的花一枝枝抽出来,栀子花开得很好,将折枝的部分用小锤子敲碎,擦点盐,几枝拢着成捧,花苞将绽未绽,能开好一段时间。
某个瞬间,她闻到了奇异的药香,很快,身侧多了道身影,接了一枝刺玫和紫藤束进瓷瓶中。
她侧首,见陆屿然时有些吃惊,伸手拨了下那些绿藤条,觑见渐晚的天色,声音里含着一些绵缓的笑音:“今夜怎么这么热闹。你也是来看烟花的?”
下一刻,陆屿然将她撩弄藤蔓的手捉着压回,他想亲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夏季暑热,气温拔高,他身上却依旧是凉的,温禾安和他亲近,比从前更容易沉迷,她忍不住伸手,想捞他衣袖,却捞到满手绸缎似的长发,慢慢将它们拽紧。
他稍离,盯着她水光潋滟的唇,道:“你说我是来看什么的。”
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盒,盒里安静躺着颗药丸,他将药丸送到她嘴边,温禾安眼睫扇动,很快意识到什么,去看他另一只手。那只手掩在袖中,只露出几根瘦长骨节。
他心情很好,眉梢眼角的冷淡之色近乎全然消失了,药丸有股甜香,递到嘴边,嗅不出任何血液的气味,一瞧就知道是特别处理过的。
温禾安没有立即咽下,这种隔段时间就需要用道侣的血稳固妖化的日子,会不会跟百年来忍耐妖血一样长久,什么时候方能终止。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这段时间要参加赛制定选,我不能日日都来。”陆屿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说:“先压一压,罗青山在尽力寻找方法,隔段时日也许就不用了。”
也就是他了。
换做其他人,立马将她揭发镇杀才是万全之策,煞费苦心做这些做什么。
她将药丸咽下去,看得出不太开心,陆屿然什么也没说,亲了亲她。她抓着他的手看,见腕间一道切口,还没上药,用纯白布料束缚着打了个结,已经透出血色,显然还另有用途。
温禾安动作一段,抬睫问他:“徐远思的话,你听见了?”
“听了点。”
陆屿然说:“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谁知时间上这样巧合,竟恰好能帮她一把。
温禾安一霎间都能想象到,此刻罗青山必定在门外守着,拎着药箱心急如焚,想不通为什么这颗药非得他家公子亲自来送,又什么要这么久,想打扰还不敢,想叫商淮又怕阴官家家主的眼刀。
她不由推了陆屿然一下,很不赞同地看向他。
他将白绸取下,没了这层东西,血流得更为欢畅,温禾安立马给他压了层灵力,他注意力在她身上,对自身情况不甚在意:“我出去解决,
一会回。()”
温禾安看着他走出去,过一会,朝窗边走了几步,推开窗,静静看窗外情形。
罗青山果真慌慌张张跟着陆屿然,但得了吩咐,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表现太过,怕惹人怀疑。
温禾安皱眉,慢慢吐出一口气,想将心中郁气都吐露出来。
半晌,她伸开手掌,掌中静静躺着两根徐远思交给她的傀线。
几个人或站着,或坐着,与那一堆摘下的杏子李子面面相觑,凌枝起先挺有兴致,洗干净后叼了一个,咬了两口,嫌酸没吃了,但对果脯还有兴趣。她盘算着这次回去后该有段时日不能出来,要带几罐回去当零食吃。
陆屿然一来,除了她不受影响,其他人多少有点。
徐远思腰都绷直了,素瑶光本就坐得端正优雅,此时朝身后望,呼吸不自觉放得轻慢,至于商淮,他受影响,完全是因为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中软剑上。
某种程度上,天悬家算是灵修,以灵衍变万物,没有固定的本命灵器,这剑就是好看,趁手,被他提了出来。
他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见陆屿然手指搭在石桌桌沿,视线偏向素瑶光,嗓音清净:“傀线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徐远思连着啊了几声,反应过来,沉心静气,双手合拢,再朝两边一拉,素瑶光手腕上便隐隐出现一根细长丝线。陆屿然默不作声朝商淮颔首,算打过了招呼:“借剑用一下。”
商淮猛的察觉到什么,眼皮一跳,开始找罗青山的身影。
果然找到了。
低眉顺眼,唉声叹息,就在不远处杵着,杵得像道被雷劈了的树桩。
没等他脑子活泛反应回来,便感受到手中微麻,旋即剑吟声起,眼前银光湛湛,寒意凛然,锋芒同时惊起风声,带来切肤的压迫感。
陆屿然动作很快,没有虚招,借着雪白袖片鼓动,双指并拢,擦过剑身,鲜血顺势附着于剑刃之上,他执剑斩下,随着铮的一声,好似琴弦在耳边断裂,傀线眨眼间一分两段,由虚影凝成实形,掉在桌面上。
凌枝讶异地啧了声,看戏似的眨着眼睛。
他隔空归剑于鞘中,眼睛都没抬一下,甩了下手腕,转身便走。
素瑶光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是她反应慢,是这一切发生得快,而且也太……出人意料。
她鼻尖似乎还凝着他衣角上清雪香,混合着一点栀子花气味,像清茶,除此之外,便是白。飘飞的袖角是白的,剑光是白的,男子修长骨感的手指同样是白的,白中泛着冷。
那种浑然不近生人的冷。
这是第二次了。
当年极北秘境,数百人被困,也是他出面解局,她得以见到大名鼎鼎的“雪眼”,那时的第一感觉,也是白,冰雪欲将完全覆没九州的前兆,惊心动魄。
素瑶光猛的回眸,耳铛跟着晃动起来,轻声唤他:“帝嗣。”
陆屿然停住脚步。
“多谢帝嗣出手相救。来日若
() 有需要,瑶光在所不辞。”
“不必。”
陆屿然回她:“要救你的人不是我。”
罗青山急忙跟上去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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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过血后,商淮坐不住了,恰好四方镜也亮起来,就借着由头前去询问情况。
徐远思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一会天上一会地下,这回心终于放到肚子里,请素瑶光往正厅一叙,想了解王庭的近况,尤其是有关傀阵师的。凌枝懒洋洋地要回隔壁洗漱换身衣裳,要歇一会,但特意用四方镜通知了商淮,说吃晚饭了叫她,她肯定起得来。
温禾安准备出门看陆屿然的伤,结果四方镜亮起来。
李逾找她。
【???】
温禾安:【做什么。】
【你和陆屿然说了?我们的关系。】
【巫山通缉令把我名字下了。】
温禾安回:【说了。】
【呵。】李逾能猜到是这么个事,先前巫山对他可是相当不客气,上一次,若不是陆屿然临时有事,他大概真的就被堵困在死胡同里了,态度的转变后必有缘由:【他怎么个意思,撤就撤了,商淮还特意正儿八经通知我师尊,告诉我把我撤下来了?】
【想让我当面道谢?】
温禾安不知道他脑子怎么长的,想了想,心平气和地回:【可能是告诉你一声,以后遇见巫山的队伍可以不用跑了。】
【。】
李逾没再理她。
温禾安离开书房,在花草长廊里见到了罗青山,紫藤花一条条垂落,到了时间,院中的灯被灵力催动着自行亮起。罗青山见是她,抿唇颔首,放下了手中四方镜,说:“才要和二少主说一声,公子说出去一趟,见位故友,就在附近,半个时辰内回来。”
云封之滨有这样的盛事,四海天骄云集,其中不乏靠拢巫山,与陆屿然有旧交情的。
“好。”温禾安问:“他们人呢?”
“小家主回去睡觉了,商淮在厨房里,徐少主与瑶光仙子去了西苑书屋。”
话音甫落,温禾安又察觉到他微妙的注视。
再一再二不再三,她不再迟疑,当下唤了徐远思一声,在他抬头应声时甩出结界,同时将一根傀丝拂到他面颊上。
傀丝是徐远思种下的,他再怎么样也是九境傀阵师,手段对付一个巫医绰绰有余。
傀线一贴上,罗青山的表情就变了。宛若被一根细长的钢丝戳进了后脊,控制了全身,手脚不正常地抽搐两下后才算恢复正常,只是眼神仍然呆滞,像个拧上了机关的木偶。
傀丝不会对他本人造成伤害,这点温禾安跟徐远思确认过了。
温禾安看他,又似在看后面的紫藤花,声音传进罗青山的耳朵里:“你想对我说什么。”
欲言又止是为什么。
有什么不能说的。
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总不会是好消息。
罗青山停顿了
好一会,温禾安没有催他,没有重复第二遍,在夜风中安静等待。
直到他终于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出字眼。
“……二少主。”
他嘴巴蠕动,大概话憋在心里真的有段时间了,不吐不快,能有个可以无所顾忌倾吐的机会让他很是珍惜,话语逐渐流畅:“我查过了所有古经医术和巫医手札,妖血可能是没有办法根除的,这是当年最大的难题。就算,就算公子身上的血有帝主之力,它能镇压一切邪祟妖气,但那是死物,你是活的,血只能压一时,推缓发作时间而已。身负妖血之人,终究会走到神智全无,吞噬一切的那步。”
温禾安眼尾和唇边弧度一起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