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之箭再一次在世人眼前展现出它的力量。
曾经有许多人,尤其是狂热追捧江无双的剑修在得知他第八感是箭时表现得尤为不解,原因无他,剑修往往追求极致的攻击力,而生机之箭却有很大的使用限制,若是在海中,或是尘沙中遇上强敌,根本用不出来,那可真没法说理去。
唯有真正看到它施展起来,他们才恍然惊觉,意识到:逆天之术,就算有诸多限制,仍引人趋之如骛。
那画面其实美得炫目。
稻秧是草绿色,稻穗则在青黄之间,将熟未熟,几种色泽糅杂在一起,最终往天穹上涌来的是春季茶树芽孢的嫩翠,那样庞大的生命力汇聚在一起,像五六条蜿蜒醒目的翡翠之河,晃得人眼底迷离。河流的终点是江无双横空的手掌,一支同色的箭矢随着这股力量的不断增强而显现出真身。
古老沧夷的纹理在箭身闪烁。
这就是江无双今日有恃无恐的最大倚仗,生机之箭一旦开启,在这四州所有植株的生命力被悉数撷取之前,这里就是他的主场。
借助这种力量,他能与陆屿然一较高低,扳回一城。
商淮难得沉默了,世家出生的小公子,没真正经历过人间磨难,说多在意民生疾苦,那不太现实,然而看此情此景,也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满城静默,一时唯有涓涓细流从头顶流过的声音,叮咚叮咚,温柔轻快的,生机盎然,他听着却不住地搓着手臂,觉得抽取的并不是稻穗,而是无数条活生生的性命。
商淮看了看身侧。
他第一次在战局之中见到陆屿然如此难看的脸色。
陆屿然没给江无双太多时间,决定速战速决将这人丢出战场再做处理。
四州的稻田经不起这样毫无节制的抽取。
陆屿然朝前走去,随着他步伐的迈动,脚下浮现出五种光泽,无法形容的危险气息笼罩了半个永州。
世人知巫山雷术暴烈,主攻伐,知帝嗣雪眼神秘,制敌从不失手,此时雷弧跃动,雪色苍茫,除此之外,他左手往半空一抓,抓出片薄若蝉翼的纸,手指压折,另一边,七彩之笔凌空起笔。
陆屿然站在霸道的灵流中,长袍袖边无端狂舞,五色光彩孕育出庞大巨物,试图直接横断天穹上聚拢而来的生命力,令生机之箭到此为止。那是一条形神兼具的巨龙,神乎其神的折纸搭建了它的躯骨轮廓,七彩之笔铺成它寒光凛凛的鳞甲,雷霆作爪,风雪为牙,它睁眼的一刹那,每个看到它的人都能听到自己灵魂深处的长鸣。
即便是才入门的小修士都知道,这不是寻常灵力能凝聚出来的攻势。
李逾与巫久正好在这附近,九洞十窟如今将重心放在收复失地上,李逾的第八感暴露,止戈在战场上用处太大了,被拉上前线当苦力。望着这一幕,他眼神凝重,脊背僵直,长长吐出一口气,巫久的注意力则在陆屿然和那条龙身上,他十分震撼,道出来历:“巫山雷术,折纸术,画仙之术和他的霜
雪道。他将每一样都修到这种程度了,这太可怕了……从前怎么一次没见用过。”
说完,想起这位是何等冷淡的性情,也就不说了。
五样顶尖攻伐组成的绝杀之术,即便是开了第八感的九境,此刻也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被巨龙冷漠的眼瞳凝视着,几近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江无双后脊汗毛倒竖,江云升站在他身侧眯起眼睛,他年长,遇事更知分寸,也做过许多取舍,他嘴唇翕张:“你准备怎么办。”
这城,是绝对进不去了。
江无双挤出个生硬的讥嘲弧度,这道攻击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和当日温禾安的十二花神像是一样的,分明不是第八感,却比温流光的杀戮之链更为可怕。
若是之前,在别的地方,他可能会退,可今天。
他控有瀚海般浩大的力量,揽星摘月,天地尽在掌中,剑修的高傲不许他再次低头。
“他既然要战,我自然、奉陪到底!”
江云升道:“好。那便战。”
王庭需要一场战斗驱走近来飘在头顶的阴霾。
江无双猛的将手中箭矢激射而出,那等惊心的力量流转着,能够洞穿一切,它与龙爪撞在一起,整座城在这一刻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利嘎吱声。
半晌,箭矢消失,龙骨却还在,它侧首吐息,慢慢生出新的血肉,气息又一次攀至巅峰,将断箭碾在脚下,叫它化为飞灰。
江无双半蹲下来,五指握紧,鲜血淅淅沥沥地淌下来,手背青筋暴起。他哑笑,将自己浑身灵力荡出一半,号召四州所有臣服于他的生命牺牲一切,为他所用。拼着身体受反噬的后果,他一意孤行将生机之箭的范围推到极致。
百里,五百里,八百里,最后到千里。
笼罩了永,芮,凌,琅州全部,生机之箭抽取自然之力,甚至无视了陆屿然设下的保护结界,无比邪门。
生命力如洪流。
江无双抬眼时,眼中布满肿胀的血丝,他握剑直指陆屿然,修为随着生命力的大量注入而一路往前,短暂突破了九境巅峰的桎梏,摸到了半圣的槛。
陆屿然起了火气。他想将江无双逼出四州地域,可此人站在这里,动用生机之箭,便注定是遇强则强,打得越凶他汲取的力量越多。
对四州来说,是死局。
他冷着眼,抬手携起风雪,暴雨也从天而降,两道人影轰杀在一起。
……
突然有真正的箭道加入战局,笔直射向江无双,巫久看着李逾上场,心里七上八下,在地上干跺脚。李逾在九洞十窟称王称霸,年轻一辈中也是打头阵的人,但本身跟前头四位还有着差距,天上这两位是杀红了眼,每一道攻击都奔着要人命去的。
江无双重重抹了下唇边的血,看向李逾,青年面无表情执弓,用寒光熠熠的箭矢遥遥指向他眉心:“要打去别处打,停下生机之箭。”
“我还忘了有个第八感是止戈的大善人。”他咽下一口带血的唾
液,笑:“我倒是想停,你问问他呢。将人交出来,我退走。”
江无双手中托起一团绿色灵团:“四州的生命力,剩下的可不多了。”
天已经蒙蒙亮,绝望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李逾面向陆屿然,说:“把人给他。”
陆屿然回望李逾,跟这人几次见面,经历都不太愉快,他也自己也没有任何善意。
现在更是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场发生对峙。
他蹙眉,面似谪仙,话语却格外无情:“看在她的情面上,我当没有听过这话。”
“下去。”
李逾抬起手。
陆屿然冷冷看他,道:“我巫山族人为九州行险事,问心无愧,交给他人定夺生死,绝不可能。”
江无双遗憾地摇摇头,双掌中生机之力越聚越多,最终拢聚为五道生机之箭,他扫视四周,亲手将昔日领地变作人间炼狱,身体肌肤因为撑到极限而皲裂,而他还在惺惺作态地表示慈悲:“可惜了。”
至此。
四州植株生机尽失。
天还未亮,现在只能听见哭声何等撕心裂肺,等阳光下落下来,便能清晰地见到惨况。
江无双心中一口气总算顺了一些,那些人不死,但伤成那样,也未必能活,至于四州,巫山夺过去又如何?徒有一个烂透了的壳子罢了。
他将五根箭矢掷出,灭世般的动静压下来,而他跟在江云升身后,毫不在意地转身准备后撤。
陆屿然却依旧在往前走,他的瞳仁颜色奇异,雪色未退,黑色又起,成一种琥珀金色,可怖的威压笼罩下来,隔空锁定了江无双。
先前和持有生机之箭的江无双打斗,他身上有伤,却无血液淌出,衣冠依旧整洁。
四州生机尽毁,真正激怒了他。
且此刻再无顾忌。
“谁说你今日能站着走出永州。”
陆屿然第一次在人前动用第八感,结界同时护住了身后城门,在五支生机之箭绞杀而至时,他五指结势往下压。
——第八感镇噩。
九州之内最为神异的第八感,对着江无双一人发起进攻。
江无双睁大了眼睛,惊愕至极,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这怎么可能。
王庭探究镇噩许多年,知道这种第八感根本不该存在于世间,它太强大,是真正的逆天之术,好在它的强大注定它不能对人施展,这东西原本就是用来镇压妖物的。所以他根本没把陆屿然的第八感算进去,但怎么会……它可以只对一人施展了。
来不及想太多,他脑袋中炸开眩晕的烟花,又像炭火上泼了水,滋滋冒起白烟,之后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他的圣者之器用在了十二花神像里,五支生机之箭一被消融,他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胸口塌陷,被洞穿时,江无双第一次知道,原来血花溅出是有声音的,还有清脆的嘎吱声,那是自己的骨头接连碎了。
关键时刻,江云升折返回来,顾不得
太多,捞着他遁入裂隙中。
此时天也亮了。
战斗结束,商淮走到陆屿然身边,罗青山也急急奔来,早早准备好了药丸,拧开瓷瓶递过去,他默不作声地倒出来咽下,又拿绸缎覆住双眼,防止雪眼的力量外溢。
他与人战斗基本不会流血,疼痛与伤势都在内里,唯他一人知道,而外人判断伤情全看他脸色。
额心一层细汗被白绸轻缓覆盖,陆屿然脸色并不算好,对付有生机之箭加持的江无双并没有世人看到的那样轻松,他问身边人:“情势如何。”
商淮静默了会,如实说:“惨不忍睹。”
陆屿然脚步一顿,半晌,解下令牌给他:“联系林十鸢,借珍宝阁的商道,调集巫山境内的粮草运过来。”
“我算过了,但根本不够。”商淮飞快道:“四州养着整个九州西南地域,共二十七座城池,那么多人都等着吃饭,巫山也有自己的人要养,还要为和王庭的大战做储备,就算能匀,也匀不出多少。”
陆屿然沉默。
他最终说:“能运多少运多少。”
太阳在此时升起,浓郁的金红色倾洒,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人在此时,言语都太苍白无力,能做的除了叹息,只剩沉默。
一道空间裂隙开在了永州城门下,大战最激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