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然放下四方镜, 叩了叩隔壁的门,将在榻上滩成软泥在四方镜里到处找人聊天的商淮拎起来去做饭,商淮不服, 斜着眼瞥他:“你怎么不去?”
厨艺那么好,几年都不露一手,老藏着掖着使唤别人。
陆屿然避而不答,伸手指了指隔壁,冷淡抛出条件:“我让罗青山陪你聊天。”
这招跟点了商淮死穴一样, 他先矜持了会, 方慢悠悠爬起来, 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开腔:“我不想听他说什么药材, 什么毒, 你让他说点正常人能听懂的东西。”
陆屿然没理他,不知道听见没有。
两人走出房门, 正巧罗青山正捧着一个竹筐从房里出来, 竹筐里铺着晾得半干的草药,他见到陆屿然急忙想行礼,还没往下拜呢,就被喊停了:“起来。”
商淮过来和他勾肩搭背, 用了点力, 将他勒得踉跄一下, 急忙将竹筛里的药草护住了, 他低声跟商淮嘀咕:“别这样毛手毛脚, 这是明早要用来解毒的草药,就这么一份,碎了又得重新配制——”
“行了, 你快放回去吧。”
商淮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很是愉悦:“我跟你家公子打了个商量,从现在到天黑下来,这段时间你归我了。”
罗青山看向陆屿然,见他家公子摆摆手,示意他跟着去,心里一默,旋即认命地朝商淮打了个自己等会就下来的手势,抱着一筐草药回自己房间了。
陆屿然没管他们,他起身去了书房,招来了画仙。
余念才从外面回来,一侧耳坠闪着钻光,随着动作轻微晃动,因为褪下了画仙一贯纯白的衣衫,仙气也跟着少了几分,此时无声垂首,对着陆屿然行礼。
陆屿然问:“查出什么了?”
中午那顿萝卜炖鸭让温禾安吐出了一番无人知道的秘辛,出乎了陆屿然的意料。
当年,巫山给自家帝嗣定下道侣的流程走得琐碎而细致,可以说那段时间,温禾安这个人都被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但干净就是干净,父母虽在同一场战役中离世,没能陪伴她多久,可她仍是正儿八经的天都嫡系根苗,颇受重视,实力莫测。
天都遮掩得好,这事连温流光都不知道,再者,谁也不会去查百年前的事,去查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公子,臣将昔年调查二少主的资料都调出来看了一遍。发现二少主和温流光确实少年时就不和,大的争执都被温家悄无声息压下来,一些小的却连天都内城都有所耳闻,只是大家都一笑了之,以为是一山不容二虎。”所以连当年的长老们都未深究。
“别的臣还在查。”
陆屿然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颔首,问:“还有呢?”
余念收到了两道命令,其一是调查温禾安的真实身份,另一则是温禾安的脸。
说实话,这两样都不好查,时间跨度太长,且又琐碎,只能从浩如烟海的日常中做出对比——二少主还不和人长时间亲近接触。
叫人无从下手。
余念在心中将话语组织了遍,方道:“二少主的脸并无异常,但在探查的过程中,臣发现二少主早年曾有中毒迹象,且不止一次。”
陆屿然抬眸,顿了顿,问:“毒?”
“是。”余念一口气和盘托出:“天都有名的医师都被请入主城为二少主解毒,第一次是杜鹃连里,当时阵势很大,据在场医师说,当时二少主命悬一线,年龄又小,险些没救回来。”
须臾,陆屿然朝他摆摆手:“知道了。接着查。”
余念原本都准备告退了,突然想到一件事,步子在原地踟躇一霎,开口道:“长老们已收到公子让噩魇族退离萝州的命令,无有异议,但家主传来消息,说这程结束之后,不论成败,塘沽计划当交由族中出手,公子不必为这等事束缚手脚,亲身犯险。”
陆屿然眼神无有波澜,侧脸冷然:“压着。”
余念霎时噤若寒蝉,拱手退出书房。
陆屿然抓起四方镜看了看,温禾安那边没隔多久就发来了消息,一个“好”字,算算时间,应该再有半个时辰就回了。
四方镜每次一开,云流般的消息顿时往上涌,很多都是族里乱七八糟的琐事,他每次都积上很长一段时间再看,因为族里年轻人鸡飞狗跳的日常和他没有关系,只要他出现,再欢乐的气氛都会立刻凝滞结冰。
半刻钟之后,陆屿然将四方镜往桌面上倒扣着一摁,皱着眉下了楼。
商淮在做饭,罗青山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外的灶台边听他谈天说地。
此时天色已然转黑,山里的夜又深邃又寒冷,画仙苏幕只是被菜香吸引着出来转了一圈,就被商淮逮住,开始原地作画,画各式各样的灯盏,围着灶台摆一圈,照得这片地域亮若白昼。
陆屿然悄无声息出现的时候,苏幕正被商淮蛊惑着画萤火虫,罗青山已经被迫跟着商淮的节奏东扯西扯,将平时一个月的话都说尽了,此时满脸麻木,说着说着就开始叹息。
生在天悬家的小公子,神姿飞扬,意气潇洒,生来就是爱与人交谈的性格,偏偏谁都躲着他走,陆屿然又根本不带搭理他,憋了满腔的话在心里,现在话匣子打开一个缺口顿时就没完没了了。
“……哪天劝你家公子下厨小试身手,他做菜比我好吃。”商淮将锅一焖,撒上各种香料,勾人心魄的食物香气顿时飘散,一系列动作熟练无比。
罗青山和苏幕都用一种“你怕是疯了吧”的眼神看他。
“不过大概也难,他只在心情很不好,或是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屈尊纡贵自己动手。”商淮摊了摊手,认真回忆:“我只吃过三次,其中一次他心情不好,做出的东西我还不敢多吃,可惜了。”
连个香味都不曾闻到的罗青山与苏幕不太想理他了。
最先察觉到陆屿然到来的是罗青山,他从椅子上起身,道:“公子。”
苏幕停止了画萤火虫的动作。
陆屿然好像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来围观一下,他伫立在幽邃的黑暗中,道:“你们继续。”
三人里有两个已经有点继续不下去了,商淮只是很奇怪地看了陆屿然一眼,一边蹲身查看火候,一边伸长脖子往外看:“你问问温禾安什么时候到啊,菜这会端上桌怕冷了。”
陆屿然没动,只道:“快了。”
三人见他真的不再说话,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试探地瞎扯,陆屿然说是让他们继续,但他们说的话好似一句都不过耳,他在原地看群山嶙峋的轮廓,突然开口:“罗青山。”
罗青山立马严阵以待:“公子。”
他转过头来,问:“杜鹃连里是什么?”
涉及自己掌控的领域,罗青山面色凝重,无有迟疑地回:“公子,这是种毒,毒性非常霸道。名字叫杜鹃连里,其实说的是人中此毒之后除了惊厥,高热,痉挛抽搐等症状外,还有个显著特征,中毒之人会因为高热不退而在全身憋出紫红色印记,一块接着一块,宛若杜鹃开时连绵不绝。”
陆屿然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还和从前一样,在场无一人能摸透他的心思。
不多时,牛车停在了院外,温禾安和护卫一前一后走进来,亏了苏幕画的那十几盏灯,将她的神色变化照得格外清晰。
先还是垂头沉思着想事情,眉目清净,后被浓郁的汤汁香气吸引,眼睛旋即弯着,唇瓣往上翘起,她围着那口灶和商淮转了两圈,深吸一口气,问:“锅里煮的什么啊?”
她毫不吝啬地夸:“好香,闻着就好吃。”
商淮给她一顿接一顿夸得飘飘然,从未见过她这样捧场的,且不论是自己看还是细想,这夸赞都来得格外真心实意,叫人难以抗拒,他也跟着笑起来:“护卫今日上山捉的山鸡,三只,就等二少主回来开锅了。”
温禾安哇了一声,肩头一松,卸下满腔心事般小跑着去水井边洗手了。
洗完手,她见陆屿然还站着不动,绕到他跟前,还记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问:“你怎么不动?”
陆屿然这才施施然和她一起往屋里走:“等久了,脚麻。”
“……”
这熟悉,又确实久违了的语调。
几个人坐在桌前吃饭,经过这两顿后,温禾安对商淮的手艺很是推崇,她本身就有那种就算不刻意亲近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气质,现在潜意识一表达亲近,对象还是商淮,场面一时变得不太好收拾。
商淮极少遇见一个句句有回应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