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2 / 2)

王庭选择下放妖血的人选一定是天都最有名望的继任者,但怎么会是她。

外人不明所以,以为温禾安昔日风头完全压过了温流光,可若是真要从中选一个,温禾安这个被捧杀之人都从未认为自己能夺得胜利,王庭活了无数个岁月的圣者只会看得更明白清晰,他们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赌注压在温禾安身上。

“我现在和天都生死决裂,全九州都看了这场笑话,即便日后王庭将这件事扯出来,天都也会一口咬定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很容易就能将事情撇干净,撇清。”

任由一个被注入妖血的弃子在九州来去自如,天都圣者蠢不到这种份上。

其他圣者也不是没有脑子。

是整件事中最令温禾安不解的地方,她脑中已经串起事件的脉络,有一两个打结的地方,但她没管,顺着往下推:“从前不好说,但我确定,现在我身边没有任何势力的暗中盯梢与关注。”

这怎么可能。

不论是哪方势力,他们的目的都会是拖垮另一方,而非让妖物再次席卷九州,毕竟九州已经没有另一个帝主了,一个不好,就是全部完蛋。若是抱着这样的念想,王庭还大费周章搞什么禁术?

他们怎么敢不派人盯着温禾安?怎么敢不时时注意着她的情况。

最好笑的是,他们当年信誓旦旦将注下在她身上,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温流光算计下台?他们应当力保她在天都地位稳固,最好能踹掉温流光一枝独秀才对,怎会让江召联手温流光给她下套?

……

不论是王庭还是天都,从来没人拿这件事来威胁过她。

种种反应。

给温禾安一种强烈的,好像始作俑者并不知道妖血下到了她身上一样,但这种东西……有可能弄错吗?

是不是太荒谬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听说了这件事,温禾安觉得脸上那道长着裂隙的地方开始痒起来,她表现得再镇定,情绪恢复得再快,想想妖骸造成的九州之祸,脑海中念头瞬息万变,太阳穴突突跳着疼,眼睛也疼,心头怎会不躁。

她挠了下自己脸颊一侧,没有很好收住力,被指甲划过的肌肤很快出现道红痕,透出血丝,陆屿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用灵力平抚这道乍现在眼前的伤口。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来,眼仁朝向他,看了一会,指尖缩拢回去,抿了下干涩的唇,才又道:“……我如今与天都割裂,他们的如意算盘破灭了,天都没有受到影响,巫山也没有。他们若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有另外行动——”

温禾安忍着不适感深入地想,如果她是这场阴谋的主导者,在事态失利却仍要达成目的的前提下,她还有一个选择。

唯一的选择。

将温流光也拉下水。

温家两位继任者如果都沾染妖血,温家再如何辩解,也躲不过全族被查的结果,他们没做过这事,也背不起这样的责任,一定会接受各方审查。

如此一来,事情虽然中途有所偏离,但结局是一样的。

因此,现在要做的事有三件。

——派人牢牢盯着温流光。巫山严查之际,王庭不会将妖血留在本家,他们对温流光动手脚的现场,将是唯一能让王庭伏诛的证据。

——他们不敢在妖血上有动作,但势必会有禁术上的动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又制造出个空前热闹的盛大场合,将三方再次牵扯进去,混淆视线,这也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了。

这两人都有绝顶聪明的头脑,一个眼神对视,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陆屿然道:“我让幕一去盯温流光了。这边可能需要你身边的人另行干涉,我手边能调动的力量不少,但事关你,我有顾忌,不是直系心腹不

敢派遣,怕族内察觉。”

温禾安怔了下。

她几乎没在陆屿然嘴里听过这样明显受限的字眼。

动了动唇,才渐渐理顺的思绪又乱了。

她并不迟钝,不会感觉不到陆屿然的在乎,发自真心的情感,然而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之前流落归墟再落魄狼狈,周旋之下与他合作,也没觉得这段合作关系多么不对等,就算是做刀,她也有本事有实力做最为锋利的那柄。

现在局势转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身上的秘密一旦揭露,势必成为整个九州的头等通缉犯,人人得而诛之,后续妖毒发作唯有靠他的血才能压制,才能活下去。而有妖血作铺垫,巫山已经在明面上和另外两家对峙,不论是塘沽计划,还是禁术,都能堂而皇之推进,不再需要别的后手。

这么多年,温禾安习惯了用双方优劣势衡量合作的必要性。

时事变迁,她能适应任何变化,可牵扯到感情,能分得开,又没法全然分得清楚明白,她捂着这个要命的秘密很多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变成两个人共同的秘密,被人小心保护起来,跟保护自己一样。

也知道世间任何事都讲究有来有往。付出太多,回报不对等,时间长了,心里的豁口会变大。

她接受这份好,欣喜于自己的选择,却无法心安理得,认为这理所应当。

“……嗯。我让月流和暮雀去。”温禾安松开手,朝石桌方向走了两步,拿过静静躺在桌面上的十二神令,放进他掌心中。

陆屿然无声掀起眼皮,问:“什么意思?”

“如果进传承你再得一枚,八枚神令,你手中有四枚,第五枚是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如果没有,这就是你的第四枚,同样重要。”

温禾安的反应速度不止表现在各种阴谋阳谋上,此时从齿关中吐出第一句话,后面的就有了思绪:“我那日和你说过,我不争帝位,这令牌我拿着没用。”

“我说的话什么时候都算数。只要我还活着,你要我杀谁都行,温流光,江无双或是两家的元老长老。”

陆屿然的瞳色沉下去,他弄明白了:“你在拿这个跟我做交易?这令牌是什么,我为你保守秘密的谢礼?”

温禾安抬眸与他对视,不知该如何将话说得直抒胸臆,修长背脊僵直。

“不是。”

她新月似的眉蹙起,过了一会,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足够坦诚直白:“我知道为我保守秘密,暗查妖血不是简单的事,会让许多人对你生出杀意,会让巫山族内否认你的付出,对你下不好的定论。你会为此遭到追杀,诬陷,会被关禁闭,会流血……我可以说好听的话,许未来的承诺答谢你,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不会计较,可我觉得言语太轻,太缥缈,我想给你同等切实的回应。”

“你给的东西不止这些,但我身上有的,对你有用的,暂时只有这些。”

陆屿然掌心中卧着一道冰冷的令牌,他知道温禾安心情不好,谁遇上这

样的事不觉得崩溃。他同样深压着海底岩浆般的愤怒,感同身受,知道她需要时间冷静接受,在接到令牌,听到那两句话时心里告诉自己的第一句是。

好好说。

他不是情绪外泄的人,本身也没那么多情绪,三年前吃了毕生难忘的亏,在她面前,已经扭转了习性,每一次都会将自己不喜欢的,反感不能接受的字眼,态度摊开了表现出来。

接受不了的事件往往与她有关。

这实在很明显。

只是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会听到温禾安这些话语。

她再认真不过。

是直观的心理描述,是解释,但又不太像。

——“我想给你同等的回应”。

……更像告白,是十分甜蜜的情话。

陆屿然恢复了些精神,瞳心中乌亮沉静的水掬动起来,他去牵温禾安自然垂贴在身侧手,将掌心伸开,令牌放回去物归原主,叫她牢牢握着:“是你的就是你的,拿着。”

“不需要你去杀谁。”他缓声道:“你我之间的合作关系早就翻篇了。”

“记着呢。上次的灵戒,这次的回应,等妖血的事情解决了,一并给我。”陆屿然垂眼替她整整肩头滑落的孔雀裘,用指腹贴了贴她的脸颊,复又抬眼,慢条斯理道:“我不拒绝。你的东西,我都乐意要。”

温禾安不眨眼地看着他,半晌,紧紧地攥住他一段指骨,贴着他闭眼放空了会。

感觉心情平静了很多。

长夜已深,四下无声,街头巷尾铜环门前挂着的灯盏一道接一道熄灭了。

温禾安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她还要去做第三件事。

她不能放任自己坐以待毙,即便命运才当头砸下来一个惊天的噩耗,可罗青山还在研究逼出妖血的方法,陆屿然的血可以压制妖化,可以争取时间,现在又知道自己是异域王族后嗣,王族有怎样的本领她不想知道,对认祖归根亦没有想法,但她抓住了陆屿然给出的重心。

异域寻找破除妖化的途径多年,终于有所进展,突破口就在溶族身上。

陆屿然与异域彼此警惕,被视为立场不明的敌人,王族绝不会将这等机密告诉他,他怕挑动这群人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也不会自讨没趣深究。

但温禾安有身份可以知道这件事。

“我给奚荼发了消息。他知道你今天从传承中出来,没睡,已经回了消息说自己有时间。”

陆屿然将四方镜往她跟前一递,她瞥了眼上头的消息,哑然应了声,两根手指往半空中一扯,像在水面中捞出了波光粼粼的镜面,一道空间裂隙凭空出现:“位置在哪。我现在过去。”

陆屿然跟着她踏进裂隙之中,道:“一起。”

温禾安回望他。他性情隐忍清净,不会夸大其词,关禁闭后会出现的几种状况只会比想象中更为严重磨人,吃饭的时候他还恹恹提不起精神,眉眼中难遮倦色,但这小半夜下来,话说得不少,该绷的弦也没少绷。

空间裂隙开到了萝州城与邻城接壤的郊野,奚荼还是拒绝了陆屿然提供的住宅,但未免真被人发现行踪,另选了一家屋舍住着。

青砖黑瓦,檐下流霜。那几只喂得圆滚滚的鸟雀也跟来了,大半夜神气地用两只爪子勾在晾晒衣物的线绳上,缩着翅膀活像几团没有棱角的球。

温禾安在门口停下脚步,她对陆屿然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解决完这边的事就回,不会很久。”

陆屿然抓着四方镜,一条银色的流苏穗垂坠下来,他略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去处理自己的事,声音沁在夜雾中:“我在外面等你。”

温禾安皱眉欲言又止。

陆屿然身体往木篱笆上一靠,知道她要说什么,吐出两个字:“等你。”

温禾安不再说什么,朝他笑了下后转身踏进院门,就在她进院门的那一刻,站在绳线上的五六只圆滚麻雀齐齐睁大眼睛,豆大的眼珠定在她身上,像被上了什么关卡的傀儡,半晌,啾啾啾地叫起来。

一道无形结界笼罩遮蔽了院外一切视线。

温禾安不为所动,垂着眼走到那唯一一间木屋前,屈指欲叩,门在此时被人从里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