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思绪烦乱中入睡,梦境多离奇古怪。
这一晚,宁雪滢又梦见那座山、那条河。
山坡上,胜利的一方高举火把,自称太子的男人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睥睨山下的河畔。
河畔跪着一人,身上插了九把刀剑,早已没了气息。
在太子驱马下山的一瞬,她不管不顾地绕到跪地的男子前,赫然看清了男子的脸。
是卫湛!
视线下移,留血最多的心口上插着一把刀,刀尖刚好穿过胸膛,在背部露出一个尖头。
夜风拂过卫湛额前落下的碎发,也拂过他没有血色的面庞。
她颤着手指想要触碰他的脸,却被一支冷箭射中。
她握住穿入自己胸口的箭矢,抬眸看向上坡上持弓的人。是个老妇人,好像是俞夫人。
可她没有见过俞夫人,又怎知那是俞夫人?
好疼啊。
她启唇大口呼吸,最终无力地倒在卫湛的身边。闭眼前,听得太子怒吼一声:“俞氏,谁让你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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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时,窗外日头大亮,投入寸寸暖光,斜照在半垂的帷幔上。
宁雪滢从混沌中坐起,见枕边放着个奇怪的竹筒,像雪人的形状,身体圆滚滚的,鼻头插着个萝卜条。
卫九连夜做的?
想到有此可能,她撇开竹筒雪人,曲膝抱住自己。
又是没去给公婆请安的一日,但心里静如潭水,只因公婆慈爱,后院也没有喜欢搅弄是非的姨娘和子嗣,算得上是贵胄世家中最清净省心的府邸。
穿戴好衣裙首饰,宁雪滢简单用过膳,见青橘将阿顺牵了进来。
经过几次换药,阿顺的伤势已减轻,小家伙一进门就倒在宁雪滢的脚边撒欢。
卫湛迟迟不醒,宁雪滢不愿去求卫九帮忙,这才拖至今日,等到了贾暄来接。
宁雪滢弯腰揉揉它的狗头,柔声道:“好啦,该送你回去了。”
阿顺极为聪敏,不舍地窝在宁雪滢的脚边,怎么也拉不走。
宁雪滢拿出一个亲手做的刺绣脖套,套在了阿顺的脖子上。
笑着祝它狗生安好顺遂。
阿顺在暖融的日光中被贾暄牵走,在长长的巷陌中一步二回头。
纵使不舍,宁雪滢还是笑着挥手告别。
回到卧房,见董妈妈正在带人打扫,她便去往对面的西卧,半拉下窗上的疏帘,坐在紫檀角几前翻阅起医书。
卫九走进来,倚靠在碧纱橱旁,发觉正房没有配套的桌椅。
之前也不是卫湛没有提议过,而是宁雪滢有个不好的习惯,在看书时坐姿不够端正,随意疏懒。
瞥了一眼,卫九没上赶子讨嫌,转身默默离开。
后半晌,宁雪滢发现西卧多了一套桌椅和架格,于是让人请来卫九,当面问道:“你让人搬来的?”
“喜欢吗?”
“我不喜欢坐在书桌前读书。”
她才不愿领情。
“搬都搬来了,总比横躺竖卧□□九指了指堆放在东卧多宝阁的医书,“这回都摆放到架格上吧。”
是啊,搬都搬来了,宁雪滢没再折腾仆人将桌椅和架格搬出去。她捧来医书,一本本摆放起来。
有些不常看的书,她想放在最上面一排,可架格很高,踮脚有些吃力。
一只大手接过书,替她放了上去。
宁雪滢被男人和架格挤在中间进退不得,她转过身背贴架格,仰头时无意看到男人凸起的喉结轻滚了下。
她挪向一侧,试图逃离这份“逼仄”,却被一条手臂拦住去路。
卫九一手抵在架格上,更低地附下.身,“去哪儿?”
彼此的距离太过接近,宁雪滢不自在起来,忽然朝他身后唤了一声“青岑”,在他下意识回头之际,趁机曲膝钻出他的手臂,拿过一本医术坐在圈椅上,逐客之意明显。
被摆了一道,卫九走过去,报复似的捏了捏她的脸蛋,却被一巴掌拍开。
虎口泛红。
宁雪滢扭转身子面朝窗子,将书蒙在脸上,“我要忙了,请便。”
看不惯她的坐姿,卫九走到圈椅后,将她硬生生扳端正了,“坐好。”
为了让他尽快离开,宁雪滢坐姿端正地研读起书本。
卫九满意了,绕过书桌向外走,却在走出二步后突然回头,刚好捕捉到小娘子趴在了桌面上。
被当场抓包,宁雪滢直起背,有种被教书先生看管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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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卫九回到府中,掩在宽袖中的手里拿着个瓷妞妞,双腮桃粉,很是讨喜。
将瓷妞妞递给青橘,他指了指正房,“给她。”
好精致漂亮的瓷人!青橘只当是世子买来哄大奶奶的,不禁大着胆子问道:“世子又惹大奶奶生气了?其实大奶奶挺好哄的,您稍微伏低做小些就成了。”
自从伯府迎来世子夫人,青橘的胆子愈发的大,也肉眼可见世子这朵高岭之花为情绽放,有了人情味。
又?
卫湛时常惹宁雪滢生气吗?为何自己无法感知?
卫九来了兴致,双手插袖管,靠在廊柱上问道:“嗯,具体怎么做?”
青橘滴溜溜转动眼珠子,凑近道:“大奶奶喜欢吃糖葫芦,还喜欢城北陈记的山楂白果、城南张记的蟹膏、城西甫记的小馄饨、城东酥记的藕粉麻花......”
看着小丫头快要掰不过来的手指头,卫九冷飕飕地戳破了,“是她喜欢,还是你喜欢?”
什么都难以瞒过世子爷,青橘嘿嘿一笑,“自然是大奶奶喜欢,奴婢跟着借光。”
回话时眼眸莹亮,充满对美食的渴望。
世子会差人去买吗?或是为表诚意亲自前去?
算盘子敲得叮当响,心眼子用到他身上了,卫九呵笑一声,没再多问,迈
开步子走进书房。
稍许,七名影卫离开府邸,去执行主子交代的任务......
当一包包美食被堆放在兰堂的食桌上时,宁雪滢责怪地睨了青橘一眼。
添乱。
青橘吐吐舌,将瓷妞妞放在食桌边,脚底抹油地跑开。
看着丑不拉几的小瓷人,宁雪滢拿手推开,又被走进来的卫九放回原位。
“轻些,易碎。”
像她一样易碎。
宁雪滢带着轻嘲故意膈应他,“小伯爷若是闲到无事可做,不如让卫湛醒来,做些有意义的事。”
满室飘散着美食交织的味道,可“食”不对味,无法激起在场者的食欲。宁雪滢回到卧房,反手带上门。
兰堂空荡荡的,一灯一人一暗影。卫九静默了会儿,不想再惹她哭,至于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灯下细雪,细细密密连成丝,许是今冬最后的几场雪了。
宁雪滢再次走进兰堂时,那人已不见了身影,角几上也没了那个丑不拉几的小瓷人。
没有打听那人的去向,宁雪滢让秋荷将桌上的食物全都拿去了灶房。
元宵节已过去两日,年味渐渐消散,街市也比前些日子冷清不少,加之风雪来袭,路人闷头走着,各有各的心事。
卫九身披墨蓝毛领大氅,闲走在街头,身姿挺立,如月没参横中的玉树,虽冠绝,却矜冷的不容旁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