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开席,饱食一顿,小娘子们张罗着要玩投壶,沈玉娇却吃得太饱,开始犯饭困。
大李氏也是怀过孕的妇人,知晓身子重就容易疲累:“你先去我院里睡一会儿L吧,等前头忙完了,我回去叫你。”
沈玉娇也不与自家姨母客气:“姨母你忙吧,你院里的路我熟悉,我自己去便是。”
大李氏颔首:“好,周嬷嬷在院里,你见着她,她会照应你。”
周嬷嬷是大李氏的陪嫁婆子,也是看着沈玉娇这位表姑娘从小长大的。
与大李氏和两位表姊妹打了声招呼,沈玉娇便带着冬絮和夏萤往大李氏的院落而去。
沈玉娇年岁尚小时,常来大李氏院里做客,表姐宝言出嫁那年,她还来李氏这小住了半月,现下她住的那间屋子还留着。
周嬷嬷见到她来,喜不自胜,忙让人将那屋子烧起暖炉,铺上新的被褥枕头,又满脸慈爱道:“玉娘子安心歇息,老奴去厨房给您煮碗红豆年糕汤,老奴
() 记着你往年最爱吃这一口了。”
见老嬷嬷还记着自己的喜好,沈玉娇心下熨帖,也如从前般放软语气,撒娇般道:“周嬷嬷煮的红豆年糕汤不甜不腻,最合我口味了。”
“玉娘子喜欢吃就好。”周嬷嬷说着,忽想起沈家的境遇,忍不住掖了下眼角,哽噎道:“你歇着吧,老奴先退下。”
被褥、暖炉、熏香皆已安排妥当,周嬷嬷带着夏萤和冬絮一干奴仆都退下。
方才还忙碌热闹的屋子里,一下变得静谧。
鎏金香炉里燃的是清甜鹅梨帐中香,架子床挂着烟粉色幔帐,枕头与被子皆是雪青色缎面,上面绣着成套的芙蓉花开,怕她睡不暖和,周嬷嬷还额外放了条藕荷色散花锦的厚毛毯,可谓是细致妥帖。
沈玉娇暗想,果然还得是这些熟悉的老嬷嬷,做事更叫人安心。
她走到床边坐下,纤纤玉指解开外衣系带,又褪下头上那些珠翠钗环,刚准备摘下耳饰时,斜侧的花窗忽的传来两下“咔嚓”声响。
沈玉娇摘耳坠儿L的动作一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下一刻,花窗外又传来那阵咔啦声响。
沈玉娇:“……!”
她心下陡然一紧,难道有老鼠?还是有什么鸟兽在外?
可那声响,又听着不像是动物发出的动静。
想了想,她起身,顺手抓起一个长颈粉瓷花瓶,小心翼翼朝花窗走去。
还没等她走近,花窗陡然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窗前,一副爬窗的姿态。
沈玉娇:“啊——”
“娇娇别喊,是我!”
刻意压低的男声响起,矫健跳进窗户的男人连忙抬起脸。
冬日明净的阳光从敞开的花窗照进来,洒在那张剑眉星目的昳丽脸庞上,沈玉娇的呼吸霎时屏住,呆呆站在原地,怀疑她是否在做梦。
屋外传来冬絮的问询,伴随着推门声:“娘子,您怎么了?”
沈玉娇悚然回神,忙喊道:“没!没事!刚才不小心磕了下腿。”
“娘子磕得严重么?”
“没事,你不必进来,我准备睡了!”
“好,那娘子您歇息。”
冬絮那边将门合上,退回去:“奴婢就在门外,您有事随时吩咐。”
沈玉娇长舒一口气,再看那噙着浅笑,狭眸深望着自己的俊美男人,大脑还有些放空,难以置信。
幻觉么?还是…在梦里?
不然她怎么会看到谢无陵?
还是在姨母的院里.......
幻觉,一定是幻觉。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再次睁开,男人还在屋里,甚至还将花窗带上,朝她走了过来。
沈玉娇眸光颤动:“……!”
谢无陵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小娘子,一别半载,她还是那般好看。
因着褪去外袄,她现下穿着一条浅青金色撒花缎面交领长衫,下着
豆青色素面褶裙,肩背纤薄,腹部高隆。
虽卸去华美的钗环,却不掩云发丰艳,蛾眉皓齿,也不知是怀孕的缘故,还是屋内暖炉烧得太暖,她本就细腻雪白的肌肤透着一丝艳丽的绯红,愈发显得她颜盛色茂,景曜光灿。
看这气色,她这段时间应当过得不错。
谢无陵打量沈玉娇的同时,沈玉娇也怔怔看着这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
只见半扇花窗半窗雪,他一袭暗红缺胯袄袍,系革带,挎长刀,蹬乌靴,那双仿若永远盛满热意与光芒的漆黑眼眸,带着灼灼炽热直勾勾望着她。
那热意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烈日熔岩般快要将她融化般。
是他。
这世上唯有谢无陵,拥有这样一双炽热明亮的眸。
心头那阵翻涌的情绪来得后知后觉,沈玉娇的鼻尖一阵发酸,嫣色红唇翕动着,想出声,却艰涩难言。
谢无陵看到她眸中那渐渐氤氲起的雾气,连忙敛了笑,大步上前道:“娇娇,你别哭,我没想吓你。”
沈玉娇咬唇,仍望着他不出声。
“我真不是故意吓你,只是你身边一直有那么多丫鬟围着,我寻不到机会和你说话,只能趁着她们都退下了,才好过来找你。”
见她泪光颤颤,似怨似嗔,谢无陵拿过她手中紧握的那个长颈粉瓷花瓶,搁在一旁,又走到她面前,抓过她的手:“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两下,解解气?”
说着,真要往他脸上招呼。
感受到腕间他紧握的热意,沈玉娇陡然回神,忙抽回手:“谢无陵,你…你别这样。”
见她总算肯说话,还喊了他名字,谢无陵眼睛发亮,惊喜看她:“娇娇,你还记得我。”
沈玉娇愣了下:“我又没老糊涂。”
“那我不管。”
他笑道,眼中闪溢的光彩像是盼了许久终得了糖吃的孩童:“你没忘了我就好。”
沈玉娇这才记起在金陵分别时他最后那句话。
原来,他一直在担心这个么?
心底那阵酸涩又冒了出来,沈玉娇抿了抿唇,仰脸望向身前之人,那句“我怎么可能忘记”刚到嘴边,忽又觉得不合时宜,愣是咽了下去,只瓮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说来话长。”
谢无陵说着,见她只着外衣,又披着头发,语气放缓:“去床上躺着吧,我与你慢慢说。”
待迎上沈玉娇惊诧又羞恼的目光,他才意识到自己话中歧义,忙以拳抵唇,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怕你着凉。你去床上躺着,我坐旁边和你说……我不躺.......”
“你别说了。”沈玉娇见他越描越黑,干脆低着头,转身往床边走去。
谢无陵见状,也连忙跟了过去。
视线在这处处盈满女儿L家淡淡馨香的雅致房间转了圈,他漫不经心问:“你从前住的闺房,也都是这样的么?”
沈玉娇早知他这人一向不拘小
节,从前都在一个小院里同吃同住了,也无法与他计较私闯女子闺房这种冒失事,只拿起一旁的那件浅紫色薄袄缓缓披上,坐在榻边道:“差不多。”
谢无陵眼波轻动,而后意味不明嗯了声。
沈玉娇环顾左右,轻声道:“你搬张凳子坐吧。”
谢无陵却没立刻挪步,只眼睛盯着榻边那一大片空位。
沈玉娇心下一跳,有些紧张起来。
虽说他们差点就做了夫妻,可如今……她是裴瑕的妻子。
而谢无陵,非得给个身份,大抵像裴瑕说的,一位恩人。
“谢无陵。”沈玉娇轻轻掐了掐掌心,有些底气不足地提醒他一声:“你搬张凳子,别站着。”
谢无陵也看出她眸光间的闪躲,还有话语中有意的生分疏离,胸膛不由一阵发闷。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只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用力地抱,狠狠地亲,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告诉她,分开的这段时日,那犹如白蚁噬心的相思有多折磨人。
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那样只会吓到娇娇,会让她讨厌他,更会将她推向那小白脸的怀里。
现下论名分,他比不过小白脸。
论家世、权势,他也比不过小白脸。
唯一能与那小白脸抗衡的,大抵就是在娇娇心底的分量,娇娇可是主动吻过他、想与他做结发夫妻的——
“行,听你的。”他应道,转身搬了张月牙凳,坐在沈玉娇身前:“这样可以了吧。”
“……你坐远点。”
坐的这么近,都快贴着她膝盖了。
谢无陵薄唇轻撇,“我来长安后,天天都搓澡的。今日知道能见到你,还特地熏了香……”
说着,他抬起长臂送到沈玉娇面前,一脸认真:“不信你闻。虽然比不得你香,但也挺好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