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如律:在我闷头高考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不知道这辆车为什么完全不需要加油,为什么能开得比高铁还快,为什么能不因为没有牌照而被拦下来。
令如律每天醒来都很新奇,她也不知道令璟光从哪儿找来那么多又美又冷门的景点。
她们在短短两天里看过了海,看过了山,看过了城市,看过了城市外围的田野,看过了没有阴云遮蔽的银河。
风景仿佛梦境里的画面碎片,以超出常理的状态呈现在她面前。
她们所看到的一切都超出常理,可最不可思议的不是风景,而是——
“砰!”
令璟光收回枪,发热的枪管冒充一缕烟。
而远处,一只巨大漆黑的鸟类坠地,在地上发出低哑的嘶嘶声,迸溅的血液呈现黑色,有种黏菌般的恶心质感。
令如律盯着
() 那只鸟瞧了一会儿,异样感在心中丛生。
她们出发后的两天里,一直有这种黑色的鸟类在追击她们。有时是一群,有时候是一只。
它们想要攻击令璟光的白色甲虫车,后者不得不停下车进行射击才能正常前行。
令如律问过令璟光这是什么,令璟光只说,这是阻挡她回家的坏东西。
令如律觉得那根本不是真正的鸟。
——也许因为她们乘的是“虫()”暏?荛???虎殆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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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她们遇到的女性越来越高,连她这1米75的个子都不够看了。男性则打扮越来越精致,身材管理越来越好;
比如,街头美妆广告里的明星都变成了男人,登上财富排行榜一搜,密密麻麻都是女人的名字;
比如,她目力所及的每个角落里,词汇都发生了逆转和改变,甚至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常用字”……
所有的改变都是从令璟光来到她身边开始的。这并不是抽象夸大的形容,而是事实的陈述。
令如律心情有点微妙:我拿的难道还是个奇幻剧本吗?
但她能爽快地承认,她更喜欢现在的这个世界,喜欢全世界的权力都逐渐向自己流淌而来的感觉。
她默许了一切的发生,接受了一切的发生,就像不愿意戳破一个美梦。
“小律,到你了。”
令如律回过神,面前的令璟光催促她落子。
她们正在下的据说是令家自创的棋种,名叫“百虫棋”,第一天令璟光就教了她。
后面每遇到一次黑鸟,令璟光就会喊她下一局棋。
百虫棋并不简单,令如律一个刚高考完的大脑都下得有点吃力。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她才逐渐上手。
两人下了两三颗棋,令如律怏怏放下手,随手一抛扔掉棋子:“我又输了。”
虽然令璟光还没有吃掉她的王,但胜负已经一眼就能明了,无非是走个形式的差别。
令璟光却也跟着停了子,将黑白棋子重新收好。
“明天再继续。”她说,“小律,你会赢我的。”
第三天的早上,她们来到了一座古镇,令璟光把一只盒子摆在了她的床头。
“可惜我错过了你的生日,就补送一个生日礼物吧。”
盒子里面是一把工艺品匕首,上面雕刻着令如律看不懂的字符,令璟光说那是令家自己内部流传的一套文字,写的是“如律”二字。
匕首的柄上镶嵌着某种白色的宝石,像贝母,又像是骨头,令如律问:“这是什么?”
令璟光说:“唔,是我出生时候的蛋壳。”
哪有人是在蛋壳里出生的?令如律只当她是开玩笑。
这座古镇有一种特殊的习俗,女人们酿造红色的饮品来庆
() 祝月经节。令如律喝了一口,发觉原来它就是第一天晚上令璟光带她喝的血蜜。
“我酿的血蜜就是这个味道。”令璟光笑得有些神秘,“如此一来,你也算是喝过了。”
月经节的晚上有篝火晚会,参与者都是各种各样的女人。祖母分发烤肉,母亲和女儿围绕着篝火唱跳。
这天晚上神奇地没有黑鸟来挡道,或许它们都被火光吓退了。
令如律还是没有习惯和令璟光主动亲密肢体接触,也没有开口叫过一句“妈”,但这天晚上,在气氛的带动下,她和令璟光一起唱了一支《红》。
她们在古镇里面度过了一天,第四天第五天继续向前行驶。
回家的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难走,光是“翻山越岭”一词都不足以形容路途之艰辛。
路上阻拦的飞鸟也越来越多,在某一段路上,黑鸟甚至堆积成了小山,填塞满了道路,她们根本开不过去。
异样已经多到令如律吐槽不过来的程度。
……所以,当令如律看到令璟光操控着甲虫车飞起来、在空中与黑鸟对峙时,她都见怪不怪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绝对有古怪,知道令璟光的来历没那么简单,甚至也许,她自己的身份也不止是一个普通的高考生。
可是她拒绝去深思。
这是她自己的意志,究其原因是因为……她想要和令璟光相处得更久一点。
……
七天七夜的相处里,令如律的百虫棋下得愈发熟练,她进步的速度堪称恐怖,好像有另一个更聪明的大脑一样。
到了第五天,她已经完全能够赢过令璟光。
只不过令如律学着令璟光的习惯,不把对方的王子吃掉,每次都在结束前停下。
令璟光以目光催促她,她转过头假装看不见。
直到最后一天,她们的车开到了一座森林里。
这一天的傍晚起了火烧云,红色浓得像要滴下来一样,十分不详,看着心里莫名沉甸甸的。
“我们是迷路了吗?”
令如律看着窗外,不知何时森林里起了雾气,浓到开着远光灯也看不见三米开外有什么。
雾气里时不时传来鸟翅拍打声,黑色的羽翼如鬼魅闪来闪去,可开枪却如泥牛入海,根本起不到作用。
这种情况,哪怕是超现实的甲虫车也绝不能开了。
七天的期限快到了,很显然她们今晚开不出这座迷雾森林。可令如律心中反而因此感到几分窃喜,她可以和令璟光多待一会儿了,对吧?
令璟光停下车,关闭了车窗,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和地唤道:“小律。”
她拉开抽屉,取出了棋盘盒。
“我们来下最后一局棋吧。”
“我不想……”令如律直接要拒绝,可对上令璟光温柔沉静的眼睛,停顿了几秒还是只得说,“好吧。”
她们在封闭的车内下棋。令璟光将车背椅重新排布,在中
央腾出对弈的空间。
扑棱棱——
车外的飞鸟振翅声越来越大,喧嚣刺耳。
它们逐渐覆盖住了车窗,羽毛层层叠叠,表面如沾染了油污般泛着彩色的光芒。
铺天盖地的黑色里,只有车子还顽固地保留着纯白。
震耳欲聋的噪音被车子阻截,车内能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之音,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人。
啪嗒。
啪嗒。
不知过了多久,令璟光说:“你赢了。”
棋盘上,令璟光所执的黑方下光了所有能用的子,白方则还有不少余留。
令如律下这一局棋没有收手,黑白双方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白方先头曾经差点被围堵,可最后白王找到了生机,盘活一整局棋路,最后剑指黑王。
令璟光显然对女儿的棋路很满意,欣然莞尔,望向令如律:“小律还在等什么?”
只差令如律吞掉她的黑王,这一局棋就彻底结束了。
令如律却忽然抬头盯住令璟光:“我们一定要回家去吗?”
她轻轻咬了一下后槽牙,半是期冀半是质问,“……‘这里’难道不是也很好吗?我们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令璟光说:“这里远远不够好。因为某些限制,我没法全部说明白,只能告诉你:你如果留在这里,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令如律不怀疑这一点,她想:可是这里有你。
她捏住了棋子,指关节隐隐发白,语气还是很冷静:“你能不能告诉我,等我回家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令璟光并不犹豫:“可以。”
令如律:“那么,我们还能够像现在这样相处吗?”
这一回,令璟光没有回答她。
令如律笑了一声,叹气耸耸肩:“我明白了。如果能看到你,也足够了。”
她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用自己的白王吞掉了对方的黑王——令如律自己并不知道,在这一刻她的眼睛变成了金色。
她手中棋子敲击棋盘的那一刹那,世界骤然陷入安静,车外所有的黑鸟被按了暂停键。
下一秒,清越的虫鸣自四面八方响起,犹如梦醒的前奏。
令璟光笑着微微张开双臂,问道:“回家之前不抱一下吗?”
两双同色系的眼睛对视,令如律越过棋盘,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令璟光。
窗外亮起金光,黑色鸟羽在刺眼的光芒中片片破碎撕裂。
这是七天她们以来的第一个拥抱,也是令如律第一次正面称呼令璟光。
“……妈妈。”
她怀中的重量一轻,化作金色虚影离去。
……
……
水。
冰冷、沉重的水。
就如同初来到这个世界一样,令如律在水中醒来。
也如同初
来乍到那次一样,她破开了水面。
金色的精神力以她自己为发散点,刀割般将水体切碎,困住她的海洋被蒸腾成了万千细小的水珠。
令如律重新坠落,半跪在地撑住了额头,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身上。
记忆纷杂回溯,她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通了芬格斯之母是怎么设计她的。
恐怕连教皇的菌核被抢都在祂的计划之内,目的就是要悄无声息地污染她。
祂用令璟光的皮囊降低了她的戒心,导致她没有在最开始清醒过来。
令如律猜,祂本该用“令璟光”的形象继续在梦里忽悠她。
但真正的110代王、她的母亲顶替了那个形象,为她争取来了七日的时限。
梦境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强烈的象征意味。
也因为令璟光顶替了“祂”的角色,所以才要与她下棋,让令如律最后把“祂”也打败。
令如律摸了摸脸颊,有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了出来。她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哭过了。
啪嗒。
水珠掉在地上,如棋子落声。
令如律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异世界般的诡异场景。
她依旧没有离开芬格斯之母的精神空间,只不过打破梦境幻象之后,看到了这片空间的真实模样。
脚下是洁白的石滩,而白石之间生长着着无数红色菌类,每一株都高得看不到顶,菌柄粗壮得要数人环抱。
与这些庞然大物相比,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
而最高处的黑色天幕上,有一轮色彩斑斓的圆环。
确切地说,那是一枚巨型眼珠,总体呈现几不可见的透明状,只有虹膜的一圈彩色无比醒目。
“祂是蘑菇圈,是星球,是天空,是土地,是宇宙,是虚无,是一切。”
——圆环就是芬格斯之母的象征。
那眼珠背后连接着血管般的菌丝,只不过不知道连接在哪里。
“我能感觉到,你的精神体应该也在这里吧?”
令如律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这很好。”
令璟光给了她七天幻梦又不得不告别,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摆出何种心情,唯一能确信的是:她真的被激怒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芬格斯之母选取用令璟光来攻击她的精神状态是个很正确的决定。这的确是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薄弱点。
令如律与天空之上的圆环之眼对视,她的瞳孔收缩尖细,泛起一圈金色。
具象化的精神丝从她周围探出,如锋利的织网,向着林立的伞菌们切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