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小华都在实验室里培养发酵需要用的菌种,华厚元、钱东耀都来看过,觉得进展还不错。
周增有也来了一趟,说是来学习学习,小华倒也没拦着不让看。
周增有见她确实搞得像那么回事,问道:“你这用的是甘蔗糖蜜?还是甜菜?”
小华道:“是甜菜糖蜜。”
周增有沉默了一下,道:“你可以甘蔗的也试试,万一甜菜的不合适,也不会影响进度。”
这是有意提点她了,小华心里有些奇怪,直白地问道:“周工,你不是向来不喜欢我?”
周增有瘦削的脸上,闪过惊讶,望着她道:“说不上不喜欢,以前觉得你底子薄,是艾雁华和华厚元他们硬把你推进来的,但是共事这么久,实话说,这份工作你确实做得挺好的,特别是上次你回答丁有朋的问题,很出乎我的意外。”
顿了一下,又道:“这个年头,没有学历,还有真本事的人不多,先前是我偏颇了点。”见小华脸上不是很信的样子,笑着问道:“怎么了,你不信?他们是不是和你说,我和艾雁华不对付?”
不待小华回答,又道:“我这人心眼是不大,但是对艾雁华是打心底佩服的,她的业务能力确实首屈一指,那次我和她合作做芙蓉糕,绵白糖和砂糖的配比有异议,她说我不懂糖,着实把我气得不轻,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没必要计较这么多年。”
小华道:“我没听他们说过。”
周增有笑笑,“艾雁华这人,前些年是有些恃才傲物的,不过人倒不错。你看她出了事,大家最多不来往,落井下石的人是不是不多?”
说到这里,又望着小华道:“听说你常去看她,华厚元这几年都没去。”
小华没有应声,现在和现行反`革命来往,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她摸不清周增有的用意。
周增有见她没搭话,就理解了她的顾虑,没再说,让她好好努力,末了道:“要说糖厂的工程师,最厉害的还是艾雁华,艾雁华在的时候,丁有朋是靠边站的,你是艾雁华的徒弟,可不能给师傅丢脸。”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小华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她来食品厂这么些年,周工一直是找茬的存在,即便偶尔说两句肯定的话,过后依然找茬,这么温和地像和她谈心一般地聊天,还是头一回。
一时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后面几天,小华忙着观察记录菌种,回办公室都少,就把周增有的异常忘记了。
1月30号这天,是小华的生日,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和她道:“你爸爸说是下午就能到了,我下午去接他,你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好,妈妈!”
亲了小星星的脸颊一下,就围着围巾去上班。
刚到单位里,范泽雅就朝她招手,低声道:“小华,周工出事了。”
小华一愣,“摔跤了吗?”前两天有雪,还没有融化。
范泽雅摇头,“不是,被他儿子举报了。”
小华皱眉道:“他儿子不是在上工农兵大学吗?”不是小孩子了。
范姐叹道:“爹亲,娘亲,不如主席亲,周增有在家里说了两句什么‘个人崇拜’,他儿子就如临大敌一样,批判会上说‘像魔鬼张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噬掉,’”顿了一下,又道:“你不知道吧?他儿子现在是我们这一块的名人,到处演讲自己与家庭决裂的过程。”
旁边从工农兵大学毕业,刚来食品厂的宋霖,心有戚戚地道:“昨儿下午,他爸站在台上接受批判,他在一旁滔滔不绝,看得人都有些恍惚,仿佛不是一家父子一样。”
说完,又有些惊惶地捂了嘴,望着范泽雅和许小华。
范泽雅安慰他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和小华都不会往外说。”
宋霖这才道:“昨天下午我没事,去看了,围观的人很多,周工的状态不是很好。”
小华这才想起来,周增有前几天来实验室的事,他那时候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少了毛刺,多了一点温和,像是最后的善意一样。
小华试探着问道:“范姐,你说,周工会不会想不开啊?”
范泽雅一愣,喃喃地道:“不至于吧?”
因着这件事,晚上下班的时候,小华心里都有些不安,出了单位门口后,还是折返了回来,问保卫科的人知不知道周增有的家庭住址,说他几天没来单位,有一项实验数据一直没给她。
保卫科的人给了她一个地址。
小华骑着车,按照地址找到了东大桥122号,开门的是一个妇人,脸上有些憔悴,小华说明了来意,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华,皱眉道:“人不在家,不知道在哪里。”说完,就关了门。
小华再敲门,里面是怎么都不开了,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没法子,小华只好骑着车回去,路过东大桥的时候,不自觉地停留了一会,这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小华忽然就看见有个人绕到了桥墩下面去。
立即喊了一声:“周工。”
黑色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过来。
确实是周增有。
小华把自行车靠在了一边,立即跑了过去,周增有没有动,似乎在等她。
等到了跟前,小华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远远看着像周工,没想到还真是,周工你上次提醒我说用甘蔗糖蜜培养菌种,我正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去帮忙看看?”
周增有苦笑道:“小许,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怕是没有……没有明天了。”他的衣服有很多污渍,混合着奇怪的味道,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整个人都有些拘谨。
小华道:“周工,再坚持一下,这一下去,就真的没有明天了,但是熬一熬,也许过了明年,或是下个月,一切都柳暗花明了。”
这已经是75年了,只要再熬一熬,这场时代的劫难,就会成为历史。
周增有嗫嚅道:“别人可